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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君热」 ————————————————————————— 〈锲子〉 莲花楼就停在海边,肖紫衿来的时候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在海边的一个小镇上随手找了一个刚刚出海回来的老人拉着问了两句,便顺利找到了莲花楼的所在之处。 找到他是,他正坐在海边玩儿沙子。 就是堂堂四顾门门主李相夷,那个人人敬仰天下第一的李相夷,如今就坐在海边,弄得自己满身满头都是脏兮兮的沙子。 肖紫衿在旁边站了半晌,好不容易让自己确认这就是李相夷之后,才终于缓缓地走上前去。 “李相夷——李莲花!” 坐在旁边的人并没有搭理他。 他此时此刻满心满眼的都是自己手下即将成型的房子,他搞了好久,才终于有了一个雏形,但就在下一秒,好好的房子就这么被人拍散了。 肖紫衿以为他起码会站起来反抗一下,谁知这人竟就这么坐在原地哭了——是真的在哭,鼻涕眼泪一起流的那种嚎啕大哭。 任性妄为的模样,仿佛一个只有三岁心智的孩童。 紧接着肖紫衿便被一抔黄沙扬了满头满脸。坐在地上的人发了脾气,一边哭一边往他身上泼水扬沙,肖紫衿万万没想到自己再见他时回事如此情景,一时没有防备,也不知作何反应,只能以长袖遮面慢慢地往后退。 推出去半尺之远后,他好像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手中还握着剑,几乎是在一抔新黄沙扬过来的时候,挥剑砍向了玩儿的正尽兴的人。 “我知道你一定没有疯!李相夷,你别演了!” 若不是他离得太远,而李莲花见到他抽出长剑之后又闪躲的足够快,这一剑只怕就直接穿胸而过了。 但即便如此,刚刚玩弄泥沙的双手,还是被他锋利的剑气所伤。 受了伤的人一脸懵懂地抬眼,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手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得,看着眼前这柄长剑,竟抬起手来想要握住它的剑刃。 肖紫衿握剑的手有些颤抖,他看得清楚,李莲花的手就是朝着自己的长剑来的,只要他能一把握上去,李相夷这双握剑的手就算废了,他也就相信他不是装的,否则—— 肖紫衿手上的剑似乎颤抖的更厉害了。 李相夷怎么会疯,李相夷又怎么会傻。像现在这样灰头土脸的日子,那个心高气傲的人究竟是怎么能忍下来的。 他怎么会是李相夷呢? “李莲花!!” 锋利的剑刃划破了他的指尖,血珠化作一串滴落在沙滩上,浑身满是泥沙的人被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少年抱住,即将靠近的双手也同样被一把按了下来。 “肖紫衿你疯了!” 方多病看着怀里双手满是鲜血的人,一时怒发冲冠,尔雅猝不及防地出鞘,在肖紫衿手腕儿上留下一道极深的伤口。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反抗。 染了鲜血的长剑自他手中缓缓垂落,肖紫衿看着眼前仍在傻笑的人,心中忽然觉得自己来这一趟完全没有了任何意义。 “方.......方......” 被抓着袖子不得不蹲下来的人看他苦思冥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方方方,我是方多病。又忘了?” 李莲花傻笑两声,似乎觉得他的名字还没有他前半段说的那几个字有意思。 “方方方——你是方方方......” “是,我是方方方,走吧,我背你回去吃饭去。” 被他背起来的人还不老实,在他后背上张牙舞爪,真的像是一个玩儿心极重的孩子一般。 “好狗不挡道,滚开!” 肖紫衿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被方多病一掌推倒在地上,才像是终于缓过神来。 撑着长剑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深紫色的衣衫上满是金黄色的沙子,明明生病了的人是李莲花,但看他走起路来的背影,像是他才是那病入膏肓之人一般。 “这种,真的能让他不再来找李大哥吗?”莲花楼内,两个脑袋四双眼睛挤在一起,争先恐后地想从小窗当中多看一眼。 “不知道,但是看他那样子,应该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再来了。” 苏小慵关上窗户,转身抱臂疑惑道:“我就不明白了,人人都说李大哥早就毒发身亡了,偏偏这个肖紫衿恨得比爱得都深,难不成他这是非要找到李大哥的尸体才罢休吗?” 方多病冷哼一声:“说不定是因爱生恨呢。” “好你个方小宝,又背着我瞎说什么呢?” 李莲花轻轻敲了敲方多病的脑袋,靠着他的肩膀便坐了下来。刚刚那一套折腾的不像样的衣服被他换下,除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没来得及整理好之外,其他地方看上去便是与常人无异。 “我还没说,你刚刚那一阵发疯,逼真的可差点连我都骗过去了。” 李莲花笑了笑摆摆手轻松道:“有实践经验就是有点优势——诶?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方多病将刚刚用过的杯子洗刷干净,重新找了柜子放进去,他们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用到这个马车,保险起见,还是把这些要入口的东西妥善保存起来才好。 “当然是回宅子,刚刚苏小慵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邢叔的药熬好了,让你赶紧回去吃药。” 李莲花点点头,复又问道:“怎么,邢叔的方子竟果真管用吗?” “听义兄说,看样子应该管用——诶呀,你们问我我也不知道,一起回去看看嘛!” “哦。”李莲花摸了摸刚刚还在自己手里的茶杯,摸了个空之后将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又笑:“苏姑娘今日好像有些急躁。” “我不是急躁!”苏小慵跺跺脚,在房间里直转悠。 方多病拍桌:“你别晃了,晃得本少爷头都晕了!” “那你倒是坐下啊!” “不行,我坐不下——李莲花,你就一点都不紧张吗?” 几乎要把自己手上的指甲扣下来的人,看似有些不知所谓:“这有什么紧张的,不就是吃个药嘛。” “有什么好紧张的……是吧?” “好吧,其实我也挺紧张的……” 〈碧茶毒 其五〉 ·吹梦到西洲· “方子是有了,那你说的那花又是什么?” 邢叔坐在椅子上,左手边坐着李莲花,右手边坐着关河梦,闻关河梦此言,他却先看向了李莲花。 “是一种毒花,当年曾和忘川花齐名的,彼岸花,又称曼珠花。这花原本应该在几百年前已经随着东羌族灭亡,但我前些年的时候曾培育出两朵,只可惜后来在逃亡当中遗失了。” 方多病怒极反笑:“那你找我们来,不会就是想告诉我们这花儿遗失了吧?” “那方子之后有那花的模样,诸位瞧一瞧,是否会觉得眼熟?” 关河梦依言将方子翻了过来,果真见到了那上面隐隐约约画着两朵花的形状,但有些细节因为年岁久远,纸张有所破损,若非仔细去看,便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但这已经足够了。方多病几乎是将方子抢了过来,转身急匆匆地跑回了他们的房间,紧接着怀里抱着一个青瓷花瓶又跑了回来,连休息都来不及,把花瓶当中的花往邢叔怀里一塞便道: “是它。这是我在山府上无意间发现的两朵花,就养在霜儿亲自照顾的花圃里,我见它生的奇怪便带了回来,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上天开眼,误打误撞,竟然真的让他找到了解药。 “邢叔,这真的是那曼珠花?” 知道自己的答案对于眼前几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邢叔并没有像之前那般轻易下定论,而是将那两朵盛开的鲜花拿在手中反复观察了好久。 李莲花坐在一旁始终一言未发,趁他观察时甚至还有时间端起杯子抿口茶清清嗓子。 方多病拽着他的手心都出了汗,李莲花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让他适当放松些,谁料这人竟直接牵起了自己的手,狠狠捏了两把。 “我现在放松不下来,你别劝我,我心思也很乱——李莲花,” 他蹲下身来,仰头看着自己求了半生方才求到的人,似是疑问,似是哀求道:“你会好的对吧,我去找了妈祖娘娘,我跟她许了很多愿望,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我烦……她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对不对?” 李莲花拽了拽他的胳膊,没拽得动, “是是是,我一定会好的——不然就把我名字倒过来写。” 咧了一下嘴角,方多病愣是没笑得出来。 他似乎越来越喜欢流泪了。 在此之前方多病分明也是个有泪不轻弹的小小男儿汉来着,这才几天呢,都快赶上镇子东头那大哥家里的三岁小孩童乐。 李莲花抬手给他擦了擦眼角,指尖划过冰凉的肌肤,这才发现,他面上不仅仅有泪水,还有因为紧张而出的汗水。 把李莲花的性命架起来,方多病反倒是快要被吓死了的那一个。 “遇土生根,遇水则生花,其花剧毒,其香却又有驱邪避毒之效,花蕊长如触角,花瓣宛若悬钩——确实是曼珠花没错。李门主的毒,有救了。” 没有想象中的欢呼雀跃,也没有在众人的脸上找到欣喜。 方多病甚至真的抱着李莲花大哭了一场。 “有救了……真的有救了!李莲花,我是不是在做梦,你快告诉我是不是在做梦!” 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尴尬的情形。李莲花被他一顿摇晃晃得有些头晕眼花,接着被人一把抱进怀里,甚至完全不在乎周围人正在看向他们的眼神。 狠狠拍了拍正哭得打嗝的少年,迎着众人的目光,面上努力维持着一个较为适当的微笑,过了好半晌,待终于感受到身上的人不再激动,这才将人从自己身上扒下来。 “多大人了还这么哭鼻子啊,方小宝,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方多病揉了揉眼睛,刚想要开口说话,猝不及防地又被一个响亮的嗝给噎了回去。众人纷纷破涕为笑,方多病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捂了捂嘴,少年面色微红,这次却不是因为什么胭脂水粉。 有了方子和解药,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了许多。 从海边回来之后,李莲花便一直待在房间里,方多病给他找了伤药处理好简单包扎过的伤口,又把关河梦珍藏着的那些珍贵的宝贝药丸一股脑儿地全交给了李莲花。 “先拿着,什么救命的续命的宝贝,都是我从关兄那要来的——” “要来的?还是抢来的。” 方多病顿了顿,本就十分灵动的一双眼睛,更是咕噜噜转个不停:“我可没抢——是关兄看你这不是紧张嘛,让我带过来给你的,吃不吃得着再说,反正也就权当安慰了呗!” 李莲花看着已经被绑成了粽子的双手,一时禁不住笑出声:“方多病,你现在说谎可真的是越来越熟练了,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颠倒黑白了——你看看咱们两个现在,到底是谁更紧张啊?” 方多病面色红了红,嘴上却仍是嘴硬,李莲花也不跟他计较这些,将不知何时跟进来的狐狸精抱进怀里,一点一点顺着他脑袋上不知怎么蹭上的沙子。 年纪大了的狗狗身上的皮毛总也没有之前那么光滑了,李莲花摸了两把之后不由得有些嫌弃,拍拍狐狸精的屁股将她赶了下去,自己则是眯了眯眼睛,翻身上床休息了。 “这个时候你也能睡得着?” 方多病此时暴躁得便像只精力旺盛的小狗。走走停停在房间当中转了好几圈,见他要睡觉了,急忙又拽着被子给他盖上。嘴上说的义正言辞,手上干的倒是行云流水。 “你要是觉得紧张的不行的话,也可以睡起一觉嘛,睡着了就不会这么煎熬,一觉醒来之后说不定我已经把药喝完了呢?” 方多病愣了愣,看着他背对着自己的脑袋上还有些乱糟糟的沙子,匆匆整理的头发还有些乱糟糟的,忍不住出手帮他薅了两把,却发现这人对自己的头发是真的狠。 “都打成结了,让你装疯卖傻,你还真傻了啊?” 背对着他的人没说话,方多病又在房间里转了半圈儿,左右都是坐立不安,干脆从外面端盆水回来,抬手把李莲花的头发给解了。 “别动,本少爷这辈子没伺候过几个人,能有这待遇,你就偷着乐吧你。” 打了结的头发入水,顺着缓缓地水流渐渐散开,沉重的沙子沉入水底,如云的发丝渐渐漂在水面。陪他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方多病也不由得真情实感地赞叹,李莲花的这发质是真的好极了。 “那就先谢谢方大少爷了。” “别了,你能安安稳稳地呆在这儿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 他们来来往往你追我赶了这么多回,从来没有哪一段时间里是像现在这样,能够平心静气地停下来,一起坐在同一张桌上,躺在同一张床上,安安静静待这么长时间的。 “我可没开玩笑。方多病,” 湿漉漉的发丝刚刚包裹上干燥的毛巾,李莲花便抱着自己的头发缓缓地坐起身来。 鬓边有几根短一些的碎发没有入水,此时正随着他的动作垂下来,摇摇晃晃地像是在方多病面前示威。随手将其挽到耳后,李莲花盯着手中湿漉漉的毛巾看了一会儿后,被人重新拿了回去。 “真的,谢谢你。”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身边会出现这样一个人,不管他是李莲花还是李相夷,又或者是那个藏身在破庙当中的小乞丐,方多病像是怎么都甩不掉的小尾巴一样跟在自己身后。 旁的事情他大概是记不太清了,但也总能模模糊糊地想起,耳边总有这样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少年专有的嚣张自傲,永远莽撞永远理智,永远热烈活泼生机勃勃。 他和李相夷像极了,可又差的太多了。 李莲花看着眼前正在给自己细细擦拭头发的少年,心头仿佛无时无刻都在被人浇灌着guntang的热水。 落在泥沼当中的傲骨落地扎根,与嶙峋的尘土枯枝顶撞,困在昏黄的枯藤荆棘当中沉溺,终是在烈火焚烧当中看见了海上初生的月光。 一棵在陆地上种下的种子,从海底开出了繁花。 “谢谢我?那总得把你的诚意拿出来吧。说吧,打算怎么犒赏本少爷?” 捏着他身上那块随身携带的玉佩,李莲花歪头笑道:“此恩无以为报,那不如就让你以身相许吧。” “喂!”方多病惊地狠狠拽了拽他的头发:“是你感谢我,凭什么让本少爷以身相许?” 李莲花笑得狡黠:“你不乐意啊,那你要是不乐意的话就算——干嘛?” 在尾端的发梢怎么都擦不干,方多病换了根毛巾,连头发带脑袋一起蒙了下来:“你刚刚说什么?” “你要是不乐意?”李莲花从毛巾的缝隙当中露出一只眼睛,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真的挺像傻子的。 方多病强制将他整个人的坐姿拧了过来:“上一句!” 李莲花摇头晃脑:“此恩无以为报……” “李莲花!” 李莲花抬手投降:“大少爷,你到底想听哪句,你直说我讲给你听啊?” “你说,那不如就让我以身相许……” “那感情好啊~” TBC. 方多病:??又被老狐狸套路了(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