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阴谋初显,被迫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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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波讨源,虽幽必显……” 雪夜幽深,姜昭驱赶走侍婢,独自一人披着狐裘,行在雪中。 胡云寺是先帝在的时候为了纪念赢氏夫人所建造的,她jiejie姜霞登基称帝之后,听闻她在齐闻府上身体不适,便又修建别苑将她接来,在山中独居。这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 数日前,姜霞通知主持和内侍监要过来探望她,她正满心愁绪,想出来一个人散散心,不意竟然走到这梅园来了。 看着眼前红梅傲立枝头,她不由想到姜霞登基时垂手俯瞰天下的气魄,姜霞不知道,她是多么崇拜这个jiejie,只是可惜,人生一错,便无处回头。 “咳咳咳……” 心头寒气侵袭,姜昭熟练的掏出手帕捂住嘴角溢出的点点鲜红。 她熟读医术,早已经替自己看过,食少觉浅,药石无惘,也就是这一两年不到的寿数了。 死之前,姜霞肯来看她,不管是来问罪责罚,还是只是单纯念及旧情,她都已经心满意足了。 唇边满是苦涩,姜昭看不下去满眼鲜红,想要转身离开,却忽而听到身后白墙青瓦后,透过那菱形窗格隐约透出一声尖细的嗓音来: “陛下……” 陛下? 姜昭雪白的脸上已经露出错愕之色,姜霞来了吗? 她不由露出喜色,却又马上想到自己做的那些“好事”,又手无足措,退了一步。 人说近乡情怯,对人竟然也会如此。 姜昭挣扎着,又想躲避些,就又听到那尖细嗓音依稀道:“……绝不会想到有人……敢谋害皇帝……到时推到姜昭公主身上,何其容易……” 太监急哄哄,像是要包办某事,但又听对面一个寒冰冷凝的声音淡漠无情道:“……本将军不在乎你们这些谋算……只要能杀了皇帝,其他随便你们安排……” “嘿嘿,自然是,自然是,将军一心报仇,我等自然全力襄助。牝鸡司晨,女主国运,如此祸患,只待将军救我大靖于水火啊!” 姜昭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菱形窗格边,靠着墙壁浑身冰冷,手脚哆嗦,把那太监和密谋之人的话听得清楚。 有人要谋害陛下……咳…… 姜昭把要出口的那口气咽下,手帕堵住颤抖的嘴唇,死死的靠着墙壁不敢出声。 “对了,彭将军说好必然拖延齐闻一阵,若是让他知道我们要刺杀女帝,必然不顾生死前来阻止,到时候,杀了齐闻,女帝依然在,可不要坏了大事,本末倒置。” “是,老奴明白。” 两个人又仔细商议几处细节,等到有脚步声从墙后靠近,两个人才各自散去,仿佛一切未曾发生。 听到一切的姜昭也在二人离去后迅速的离开梅园,但不知道是情绪激动还是憋住不肯咳嗽惹的祸事,她回到白鹭小院就倒了。 左右婢女要去请大夫,还是身边的跟随她多年的女内官,侍中胡蔡止住了众人的慌乱,将她搀扶到卧榻。 有人要刺杀陛下! 姜昭面色苍白躺在床上,松散发髻,一身白色长袍侧卧咳嗽着,思来想去,念头翻涌。 刚开始知道这事儿,她想着要告诉姜霞。 可她很快又想到,二十年来,姐妹二人形同陌路,已经多年不见,即便是姜霞称帝,她也只是远远朝拜,不曾和对方说上一句话。 若要说到不和的因由,她抢走了齐闻,那更是谈不上姐妹情了。 姜霞称帝没有杀了她已经是格外仁慈,十二年称帝,却冷淡后宫之事,她和齐闻的谣言锦都可谓路人皆知。 携手天下的君臣如何相得,不需要宣告已经是人人称羡。 可惜,这一对苦命鸳鸯,终身良配,却因为她的错误,不止是错失二十年缘分,而似乎要以悲剧收场了。 以齐闻对女帝的深情,若是陛下被行刺,他恐怕也会万刃穿心生不如死。 不止齐闻,女帝心胸广阔,包容天下万民,纵然是对她这种十恶不赦的罪人,也有一份超脱万物的悲悯之情。 她不愿意看到自己这位有如此功绩,犹如朝阳临世的亲人,居然死在阴谋之下。 但话虽如此,以她现在的臭名声和地位,也不会有人相信她说的话。即便秘密上书呈情,敢谋划杀害皇帝之人的势力也不是她可以想象的,怕是书信还没到女帝面前,她姜昭已经脑袋搬家了。 而且即便阻止了这一次,抓不到那些人也是没用的,还会有下一次,更大的阴谋和反扑。 除非能有合适的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咳咳咳咳……” 止不住的咳嗽伴随着起伏的心绪,想着想着,在胡侍中担忧的注视下,姜昭忽而笑了起来。 为今之计,只有来个李代桃僵,瞒天过海了。 他们计划在秦幽殿设伏,等近卫军替换防务时,密谋之人暗中举事,放火烧山,京畿那边也会出现大乱,无暇顾及驰援女帝。事后再推出她这个替死鬼,说她嫉妒成性,谋害亲姐,一切就显得顺理成章,天衣无缝了。 但其实,这破局也很简单,只要她瞒住消息,提前让女帝离开,她便可以代替女帝面对刺杀。她和女帝面貌相仿,那些人只要看到女帝身死便以为大事已成。女帝置身事外必然很快会警觉,事后还可以以她的名义报复铲除那些魑魅魍魉。 姜昭左右思量细节,觉得并无遗漏才缓缓松了口气。 如此也罢。 她本来就命不久矣,没想到还会有机会对那二人做出微不足道的弥补。希望至少念在这件事上,她死后,他们偶尔还能想起来来她坟前探望她一番。她想要的不多,一杯绿蚁酒足矣。 三日后,女帝果然按照那密谋的两人所说前来胡云寺,姜昭奉旨接驾,让内侍化妆将她打扮一番,这才出现在女帝面前。 姜霞生的与她有几分相似,但比起姜昭苍白娇弱,她显得气势如虹,眉目高广,清冷的眉眼之中满是沉思之色。 “十四妹,许久不见你,你好像看上去比以前更矮小了是怎么回事?” 姜霞一开口就让姜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神色怔怔又带点茫然,甚至低头去看自己墨绿色的裙摆,似乎在疑惑自己有何不妥。 姜霞却又摆摆手,忽而嘀咕叹息道:“罢了罢了,女之耽兮无可说也。” 女帝兴致不高,在前面领头走人,姜昭跟随在她身后,试图分辨那日隔着墙壁阴谋算计的太监是谁,可一番看下来,看谁都是,又看谁都不像。 姜霞虽然不怎么和她说话,但态度却比姜昭想的要态度平和。甩手带她去到院子里,两姐妹坐下来。 姜霞把身边的人都驱散,让姜昭坐在对面,闲话了几句,便忽而叹息道:“这些年你和齐闻,朕都看在眼里,近期,又有不长眼睛的大臣就此事弹劾他,从前还可以借战事后来还可以说政务繁忙,但近两年,这个借口是越发不好使了。这次朕又听闻你忽发疾病,甚至起不来身,这又是何苦来哉。你我姐妹多年不见,我强行下旨也不好,是以,还是要亲自前来问问你的意思……” 女帝都没什么寒暄就直入主题,可谓是开门见山了,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姜昭忍不住喉头痛痒咳嗽两声,又很快平复,思虑再三,缓缓接过话头:“臣妹与齐丞相成婚以来,聚少离多,膝下无子,可说一句是夫妻缘浅。本来已经形同陌路,如今一来有碍大人的前程,二来我也不愿意再下山,确实到了该有个结果的时候。陛下不怪罪臣妹,咳……陛下愿意御驾亲临,臣妹感激不尽,一切全凭陛下做主。” 她久咳嗽气虚,一番话说完已经浑身是汗,微微喘息。 “十四妹能如此想,自然是最好不过,只是,你当真愿意与齐闻和离?” 姜霞葱白手指抵在唇边,又掩饰般的甩袖子强调:“朕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只是你还年轻。若是你放下了,那是最好不过,免得让众人记挂在心,招致话柄。” 姜昭闻言看向女帝,虽然姜霞穿着黄色常服,头上是黑色幞头,看上去似乎仍然年轻,但快四十岁的年纪,她的发间,已经隐隐有了白色。 时光荏苒没有人能不老,但陛下勤政,也不知道每天是不是熬夜看凑折,有没有人替她炖她曾经最喜欢的莲子粥,让她能日日饱腹,早点入睡。 “陛下,对丞相日后可是有什么安排吗?” 或许是要死了,她竟然关心起,自己死了以后,女帝的事情。 可姜霞却以为她旧情难忘贼心不死,脸色阴沉下来,不太高兴道:“你何必纠缠,他乃是一个心里只有大靖,只有百姓的人,你身子不好,与他在一起,对你毫无助益。你该嫁一个能好生对你的人。你放心,我已经找到,咳……朕看中一个后生,北郡大将军李善树服毒自尽,保全宗族。朕已经下旨对他家人进行封赏。李善树虽然生的五大三粗,却有一个儿子李沧,生的年轻俊俏,文武双全,是个难得的人才。可算是你的良配,当然若是你瞧不上,不喜欢,朕还可以再找……” 姜昭听在耳中,红唇微张,不由有些吃惊。 女帝从少年起,素来不是这这样在小事上纠缠的人,却肯为了齐闻,这样低下头来,顾全二人的体面。 看来他们确实情谊深厚,两心相知。若是她不在,他们自然可以携手余生,白首与共。 一念及此,她竟然觉得天地宽阔,前所未有的平静。胸中那股痛意竟然平复几分。 “陛下怜爱,臣妹不甚荣幸,全凭陛下做主。” 她恭敬谦逊的低下头去,表现的像是一个对皇权敬畏不理世事的内宅女人。 她竟然也有一天能和女帝如此平和坐在一起,她还以为,因为年少时感情深厚,她的背叛又那样深刻,女帝会恨她。 却原来是不喜欢也不讨厌,唯一来看她的理由想必也是为了齐闻。可即便如此,她也很庆幸,有生之年,两人还能再见。 “果真全凭我做主?” 女帝再次听到这肯定的回答,满面讶色看向她,这才满意点头,但又很快收敛笑意,带着几分透彻明了别有深意的叹息道:“如此简单就大好了。朕还以为你放不下他,才缠绵病榻,不问世事。” “咳咳咳……” 姜昭捂住嘴角,压不住咳嗽两声,怎么会。 自从那次之后,她和齐闻便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了,他不愿意看到她,厌恶到夫妻二十年,不仅聚少离多,关系怕是比陌生人还要差上许多。 齐闻于她或许曾经是那个会温柔的对她伸出手说,“公主你摔疼了吗?”的翩翩少年郎。 可她于齐闻,大约是面目可憎,恶心至极的仇人。 他们之间虽然成婚二十载,若还要问剩下什么,也绝不是放不下,绝不是什么深情厚谊,青梅竹马。 有的只是无法弥合的遗憾,无法修补的错误,沉重且深刻的重罪。 看着女帝和齐闻两人扶手重拾乱世,收复河山,挽狂澜于不倒,扶大厦于将倾,生死与共。 她欢欣鼓舞,也想过很多次,或许他们同她不一样,恋恋不忘是家国天下,胸怀宽广。 但一想到他们两个这么优秀的人却最终都孑然一身,回首向来萧瑟处,想必还是会遗憾吧。 然而,她身为公主,身为女帝唯一的meimei,先皇最后的旨意赐婚的皇族,纵然这桩婚事错的再离谱,也没有人能实质上惩罚她。 她独居一隅,起先是犹如死刑犯等齐闻找到合适的时机给她一纸休书,或是女帝直接赏赐的一杯毒酒。 但后来反而等到了女帝让她迁居修养的诏书,又明白过来。这婚姻里夹杂着局势利益,还有皇权地位。她保持安静不给两个人添麻烦,就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这自然无关情爱,只是一个犯错的人,应该为受害者做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机会。临死前,她至少可以还齐闻一个欠他的自由。 “陛下,陛下若是得闲,与臣妹写一封下旨和离的诏书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