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难以抗拒的诱惑(三)
礼堂的大门向两边敞开，金属门把上各自掛着一个用紫色缎带系成的蝴蝶结。一串串粉红色的水晶珠帘悬掛在门顶上方，每当有人走进来便会发出「叮叮噹噹」清脆悦耳的声响，如同掛在商店门口的铃鐺，表示欢迎参加者的到来。 放眼望去，整个场地掛满绚丽繽纷的气球和彩带，各种装饰物主要採用鲜明的色彩，例如粉色、橘色、红色等等，以配合舞会锁定的「青春浪漫」主题，令四周渗透着一股热情与活力的气息。由于礼堂採用暖色系的灯光，不会让人產生过于刺眼的感觉，视觉感受相对较为舒服。 两人才刚步进礼堂，欢乐喜悦的气氛随即扑面而来。迎新舞会的吸引力果然是非同凡响，整个礼堂已经挤满人群，有些学生三五成群地围在餐桌前，一边啜饮着会场提供的酒精饮料，一边有说有笑地间聊着，愉快的笑声不绝于耳；一些学生则安静地站在一旁，专注地观赏着一对对正在翩翩起舞的男女，不自觉地伴随着音乐轻轻摇摆着身体。 优美的钢琴乐曲透过安装在会场各处的扬声器流淌而出，缓慢的旋律轻柔动听，使整个舞池瀰漫着浪漫舒适的情调。 站在中央的男女们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跟着节拍轻轻晃动腰肢，身躯时而分开，时而相拥，颇有默契地配合着彼此，共同踩出曼妙又华丽的舞步，唇边绽放着沉浸在愉悦中的笑容。 「美丽的小姐，请问我有荣幸跟你共舞一曲吗？」杰瑞德把左手置于背后，朝戴维娜优雅地伸出右手，做出标准的邀舞手势。 「当然。」 戴维娜露出微笑，将手放到他的掌心上。杰瑞德牵着她的手带领她走进舞池，然后转回身面向她。当他用另一隻手轻轻环住戴维娜的纤腰，她下意识地将右手搭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令两人的身体顿时靠得很近，只剩一点点的距离就要贴合在一起。戴维娜极力忽略于心底涌现的紧张，抬起眼睛迎视他的双目，身体跟随着柔和的节奏摇曳轻摆。 「前阵子你跟我提起的那个梦，之后还有继续看到其他奇怪的画面吗？」杰瑞德佯装不经意地主动开口。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我那个奇奇怪怪的梦很感兴趣啊？」戴维娜笑着随口反问。对于他会追问关于梦境的事确实令她很意想不到，毕竟梦见吸血鬼被杀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 「只是觉得很神奇，想知道这个梦是不是有着什么含义。」为免她起疑，杰瑞德只好耸耸肩，假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我还以为梦见那些恐怖的画面，你会觉得我是个神经病。」戴维娜以半开玩笑的语气开口回应，接着摇摇头，神情染上些许困惑，「暂时都没有再梦见其他的画面了。说起来这个梦也是挺奇怪的，明明连续一个月以来，我只是梦见相同的画面，可最近居然会让我探索出更多的影像。」 杰瑞德没有再说话，陷入一阵静默的沉思中，凝重的神色里夹杂着某种令人琢磨不透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她提到关于梦境的事，他都会露出这种奇怪的表情，彷彿很在意那个梦似的。可这也没有道理啊，这个梦又跟他无关，他没有理由要这么重视这件事。会是她想太多了吗？ 「对了，如果不介意的话，能跟我说说关于你的事吗？」戴维娜试图改变话题转换气氛。明明他们是在参加一场欢乐的舞会，她不希望把重点都放在那个诡异的梦境上，错过能够深入了解他的机会。 「我的事？」他面露迷惘地重复道。 「嗯。」她担心杰瑞德误会她是个好管间事的人，于是赶紧着急解释，「我没有要刺探私隐的意思，只是自认识你以来，我都没有听你说过任何关于你的事，让我觉得有点好奇。」 「我的事……」杰瑞德把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眼底深处浮现出不易察觉的伤感，「没有什么值得说。」 「你不要怪我这样问，你不怎么爱笑是不是有什么理由？」问题脱口而出后，戴维娜似乎认为自己有些失礼，略显尷尬地补充道，「我这样问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觉得跟你相识以来，都没有见过你露出那种真挚开心的笑容。」 杰瑞德的身体猛然一震，俊脸闪过几分愕然，像是没料到她会戳中内心不愿提起的事。但仅仅是一瞬间，他便恢復到之前那张面目表情的脸孔。 「没什么，只是习惯了。」 他轻啟薄唇，语气淡漠得散发着疏离感，令气氛剎那间凝滞起来。她明显感觉到—— 他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 就算杰瑞德没有说出口，她也能够猜到他是因为曾经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才会变成一个不喜欢笑的人。至于是关于什么，她不敢问出口，害怕会触碰到他心里的伤口，无意间让他回想起难过的回忆。 「......」 经过一阵短暂又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总算再次啟唇出声：「我的父母都在一场意外中丧失性命，本来我也难逃一命，是我的养父救了我，并且抚养我长大的。只是后来......他也因为意外而去世了，自此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杰瑞德的声音轻得如同空气中的烟雾，让人觉得很不真实。他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对她说出自己的往事。当然，那只是他根据经歷的事实而编织出来，可是会主动与她分享过去的伤疤，连他自己也感到很是诧异。 戴维娜意识到刚刚的提问让他间接想起过世的父母，表情显得慌乱无措，慌忙的向他道歉：「噢，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你的父母已经——」 「没关係，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儘管他摆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她却不相信他没有感到一丝难过。提起父母过世的事又怎么可能会没事？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份难以忘怀的伤痛。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两人只是安静地跟随着音乐的节奏起舞，没有再与对方说过半句话。尤其戴维娜更是觉得尷尬又愧疚，刚刚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现在就算想转换话题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保持沉默。 忽然间，附近传来「鏗鏘」玻璃杯落地碎裂的声音，霎时引起全场的注意。随着舞池的男女纷纷停止舞步，戴维娜本能地转过头，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惊觉某位男士狼狈地跌坐在地上，玻璃碎片和浅黄色的液体溅得满地都是。他的掌心因不慎压到玻璃碎片而被刺伤，鲜血随即从伤口中渗出。 当杰瑞德的双眼捕捉到艷红的色彩，马上把头撇向另一边。浓烈的血腥气味毫无阻挡地鑽进他的鼻腔，令嘴唇里两颗锋利的尖牙变得疼痛难忍，渴望从唇缝中显露出来。 杰瑞德紧紧咬着牙，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握成拳头，拚命压抑着自心底升起那股吸血的衝动。他相当清楚要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身份，会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 「嘿，杰瑞德，你还好吗？」戴维娜回过头时察觉出他的异样，立刻皱眉关心地询问。 「很抱歉，我忽然觉得很不舒服，我想我需要先离开。」 用很赶急的速度把话说完后，杰瑞德直接松开她的手，转身夺门而出，完全没再多看她一眼。戴维娜连忙迈步追上去，然而他行走的速度实在太快，根本追不上他的脚步，当她步出礼堂后已经不见他的踪影。 就在这个时候，她想起礼服的口袋里放着自己的手机，于是马上把它翻出来，尝试拨打他的手机号码。 电话彼端持续陷入等待被接通的状态，令戴维娜紧张到心都悬起来。后来她重新再拨，幸好这一次他总算接听了。受到担心与着急的影响，她还没等他开口说话，便连珠炮发地追问：「嘿，你怎么就这样走掉？你是去哪里了？如果你不舒服，我可以陪你去医务室……」 「不必了，我回宿舍休息一下就可以。我很抱歉就这样离开，也很抱歉影响到你参加舞会的兴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的影响，杰瑞德的声音听起来跟平常很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可直觉就是认为他的口气里隐藏着几分慌张。 只是—— 为什么他会產生这样的情绪？ 「别这么说，你不舒服当然要回去好好休息。但你确定自己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最后戴维娜选择忽略那份奇怪的感觉，把所有心思放在他的身体状况上。 「刚刚雷克斯有出来找我，我现在跟他在一起，不用担心。不说了，我之后再跟你联络吧。」 接着不等她再说些什么，杰瑞德便径自切断通讯，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他像是疲惫地闭上眼睛，抬手揉着眉心，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此刻的他已经离开了礼堂，独自走在回去宿舍的校园小径上。他随便找了一张长木椅坐下来，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的地面，表情透露出难掩的惆悵与苦恼。 由于整座学校的师生都去了参加迎新舞会，这里完全不见半个人影，四周寧静得毫无半点声响。这样的环境让杰瑞德感到格外舒服自在，站在人群中聆听着各种吵闹的声音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折磨。 「我都还没出现在你的面前，就已经说我在陪着你？拿我来当挡箭牌，难道不需要先得到我的同意吗？」这道略带玩味的声音属于雷克斯的。他正踩着缓慢的步调朝杰瑞德走近，分明是偷听到他刚刚与戴维娜的对话，于是故意提高音调问道。 「我现在没有心情跟你开玩笑。」杰瑞德没有把目光转投到他的身上，只是用冷沉的声音回应道。 「到现在还是对人血难以抗拒吧？」看到他的表情渗透出一丝煎熬，雷克斯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关心。他慢慢走到杰瑞德的身旁坐下来，收起平常的嬉皮笑脸，换上异常正经的模样。刚刚看见杰瑞德匆忙地离开礼堂，就知道他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于是一直尾随着他。 「嗯。」杰瑞德疲乏地闭上眼睛，沉重的语调里掺杂着几分挫败，「明明这一百多年以来，我都在控制着自己只喝动物血液，可是每次只要看到人类的鲜血，那种慾望……对人血的慾望还是会很强烈。」 「我们是吸血鬼，无法抗拒人类的血液也是很正常的。」雷克斯不以为奇地回应着他的话，心里很清楚他会那么痛苦，全因为他一直不敢正视对人血的需求。但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把这番话说出口，并抬手拍了拍杰瑞德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就再忍耐一下吧。只要等到戴维娜.贝拉米能够完全梦见莱特尔先生被杀死的情况，我们就算是功成身退，可以离开这里了。」 「嗯。」 「不过要是真的找到杀害莱特尔先生的兇手，你打算怎么做？」雷克斯侧过头瞄他一眼，试探性地问道。 「我会亲手把他的头颅扯下来，就像他对莱特尔先生做的一样。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恩怨，可莱特尔先生始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父母那么尽力保护我，就是为了要让我活下来，要不是因为他，我早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可是这个垃圾居然让他受到那么残忍的对待，无论是任何理由都无法原谅。」 杰瑞德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放在大腿的双手渐渐捏成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他不带任何感情地继续说道：「无论杀死他的是谁，我都要他付出同样的代价。」 看见他的眼神里闪烁着悲痛和愤怒，雷克斯的心里不禁泛起一丝难过。曾经的杰瑞德已经承受过一次家人被杀害的经歷，现在又让他再次经歷同样的事情，也难怪他会產生这么激动和强烈的情绪。 看见与自己感情深厚的对象被人无情地杀害，试问有谁能够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