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有个秘密
胤祯有个秘密。 他身边有一个异象。不是多大的异象，也算不上什么大吉之兆，甚至只有他一人得见，而且他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但他只觉那是他独有的祥瑞。 西藏苦寒，风利得像刃，吹在人身上说是凌迟也不为过。就算抚远大将军的帐已比他人好了太多，飕飕寒风依然无孔不入地刮进帐内，能把人连皮带rou地活生生剐下来一层。 胤祯倒是不怕冷，他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身子又一向好得很，上了这地儿已好些天，也没有不适或病痛的。但他还是将榻上围了个严严实实，生怕有一丝寒风吹进已被他捂得温暖如春的被褥里。捂好后他还要时不时再掖掖被角，一点冷意也不能放进去。 然而有人是不领他这份情的。那被褥搭成的防寒“长城”才起了没一会儿，被埋在下面的东西就咕咕唧唧蠕动起来，一翻身就拱了出来。 “哎！八哥！”胤祯本来坐在榻边看些军务——虽说大部分有人会处理，但总有些需要他自己看的——间或看着榻上，于是一眼就看见了不愿意安分呆着的那团。眼看着榻上鼓包一挪一挪拱到了榻边，他一把捞起差点掉下榻的小东西，无奈叹了口气。 那东西被他捞了个正着，也没有丝毫做错事的反应，挣动着从他手上爬起来，悠悠坐下理清稍有散乱的发辫——那竟是个与常人一模一样的小人！而发下面容清丽，仔细看去，竟与当朝八阿哥爱新觉罗·胤禩，也就是胤祯的八哥一模一样！ 胤祯又叹了口气，只觉得这小东西其实一点儿不像他温和清润的八哥。 事情说来奇怪。胤祯是在他出征第二日在身边发现这个小东西的，那时他正骑着马，忽然发现自己肩上多了个人，吓得差点抽刀把这小东西一刀两断，在看清这小人与自己刚刚告别的八哥长得一模一样后才堪堪在他面前停住了刀。 他一开始甚至不敢碰这个与人无异的小东西，这小东西虽只有巴掌大，但身体温热皮rou也滑弹，分明就是个小人。他只担心是什么巫蛊鬼神作祟，费了十分劲儿才压下自己立刻奔回京找八哥的念头。 他小心翼翼观察了这小人半日，终于在看到小人手心疤痕时确定这确实是他八哥，爱新觉罗·胤禩的……化身？ 那疤痕是他出征前与八哥结契时留下的印子，那夜两人各在手心划出一道伤口后让血液交融，从此生死相依。那小人小小的手掌上仔细看去就有一道疤痕，细细一道横贯半个手掌，与胤祯手上的相差无几。而结契这件事世上只有他二人知晓，若真有人能使巫蛊做到如此境地，他也无计可施。 况且这小人虽行事懵懂，细节处倒确实颇有胤禩的风范，黏人却又有好些小脾气，总让胤祯想起他未曾见过却听额涅与良额涅说过的胤禩小的时候。 此后这小人便一直跟着他，形影不离。日间骑马便窝在马鬃上或趴在他肩上，晚上也总爱钻到他被下挨着他睡。看得胤祯心软得不行，确实是把人捧在手心里养了起来。 他还给小人悄悄取了个名字，叫小八。虽然好像对兄长是有些不恭敬，但胤祯本就有些大逆不道的心思，哪还顾得了这个，但看着小八的脸，他又实在不能直接将“小八”两个字呼出口，便也还是叫八哥。反正八哥不在，聊做安慰罢了，胤祯乐观地想。 他一向小心，并不敢让人看见这个小小的八阿哥，所以一般有人在时他不会让小八到处乱晃，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个奇奇怪怪的小人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看得到，因上前的属官无一例外都忽视了大将军王肩上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小人，对突然出现在军帐中的奇物也视若无睹。 胤祯就这样把小八养在了身边，日日同进同出，同吃同睡——说来好玩，这小人确实与人无异，同样需要吃食饮水，也需要睡饱眠足，有时急行军，夜中胤祯把他从被子里强拉出来还会与胤祯赌气，气鼓鼓地坐在马上，很快睡得东倒西歪，被疾驰的马颠得差点掉下去，被胤祯一把捞到自己怀里。 小八有好多小脾气，胤祯是隐约知道八哥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温润的，八爷不常发脾气，但若真惹了他不高兴，他是绝对不会让你好过的，胤祯没想到小八别的没学，倒是把这个性子学了十成十。 他一开始还未发现，本来这小人儿看着就金贵，他是小心翼翼地养着，但再怎么照顾也是在军中，难免有些不舒服的地方，也许是行军急了只有粗糙干粮可吃，或是夜间急行军赶路，甚至是胤祯早上起床时没注意压了小人儿的辫子一下…… 小八第一次发脾气便是觉着胤祯欺负他——早上他趴在马鬃上，马打得快便颠簸，差点把他颠下去，胤祯便伸手去捞他。若只是捞也罢了，偏偏这人不知怎的，一下只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就这么把他拎了起来！又丢面子又勒脖子，这下把人惹急了，一整天都没有理胤祯，就连吃饭也是屁股冲着人，但还没有发很大脾气，直到晚上被胤祯一把搂进怀里睡觉时才大皱眉头泄火，一口咬上胤祯的手指，在上面留下了一圈小小的齿痕。 “嘶……你是小犬么？”胤祯哭笑不得，认认真真给人道了歉，这才拿回了抱着人睡的权利。 小八吃东西也略显挑剔，行军途中吃住本就不如在京，有时赶起来更是只能啃啃干粮，他吃东西时便分出一点给小八，这小人儿人小吃的也少，倒也没什么的。 但他挑食。这是不甚明显的，小八也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若连日只能吃干粮，他也不会大发脾气，只是吃的东西就明显少了许多，本来吃的就不多，一挑更是仿佛什么都没吃，只是沾沾牙就完事，看得胤祯心焦，只能悄悄去给他弄点加餐。 小八真样样都像他的八哥，不过要稚嫩许多，远没有他真身那样淡泊之感。有次他不小心受伤，其实也不是多么大的伤，不过他是天朝皇子，是皇帝亲授的大将军王，一受伤自是个个都比他自己急得多，军医来来去去，胤祯都忍不住想要是再折腾一会儿这口子都快自己长起来了，人多又杂，他一时半会儿便没注意到窝在床榻角落里的小八，更没看见小人儿悄悄红了的眼眶。直到他终于把乱哄哄的人全部送走才发现小八不对劲，但这会任他怎么哄人也不回头，他又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气，其实完全没哄到点子上，就这么磨磨唧唧了好一会儿小八才转过头来，眨巴眨巴眼睛，豆大的泪珠“啪嗒”一声掉在了他手臂上，小小的人就这么抱着他的手臂看着伤处噼里啪啦掉起了眼泪，唬得胤祯差点一下蹦起来，连忙把人抱到怀里，又是哄又是展示自己的伤绝无大碍的才勉勉强强给人止住了泪，泪眼婆娑地抱着他的手指睡着了。 胤祯抹了把不存在的汗，长舒了一口气。 小八就这样一直跟着他，绕在他身边，让他以为他们永远不会分离，就像他一直想着等他班师回朝，他一定会也一定要第一时间看到八哥，他们会一直好好的，也永远不会分离。 但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哪怕是他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之一也一样。 那日他收到汗阿玛驾崩的消息，他几乎将马鞭死赶回京，但还是晚了一步。万事已成定局，他僵在大殿上，不愿示臣服之意。那时小八就绕着他焦急地打转，那句“汝应下跪”传出的时候，小八正死命把他往下拉，他想八哥也一样着急，一样为他担心，于是他放下所有骄傲与不甘，低下了这辈子从未低下过的头颅。 他再见到八哥时，小八就坐在他肩头，胤禩看着他的眼里满是担忧和爱意，他没忍住，死死抱住眼前的人，泪流得停不下来。 后来他与八哥见得少了，聚少离多。他便只能看小八，也听着老四对八哥的折磨，看着小八也日日虚下去。 有时老四在朝堂上斥责八哥，小八就生气，气得脸都鼓成包子，在他身边滴溜滴溜地转。 小八是在一个冬日的早晨消失的。 老四虽然把他囚在了景山，但倒也未太刻薄他，一应用物都不算太差。但小八自八哥身子败了之后就也眼见的跟着弱了起来，体虚畏寒，于是夜间胤祯一向是紧紧抱着他睡的。这日清早起来，胤祯怀里就没了小人儿的影子，胤祯只以为他先爬了起来，心下还奇怪，小八一直贪睡，从没有比他起的还早过。他起了半日没看见人才有些慌张，忙忙去找，可翻遍了屋子都寻不见那个小小的身影，胤祯彻底慌了，他心下似是有些预感，可他不敢想也不愿想，就疯了一样找，整一日侍候的人就看着这原本大清最尊贵的人之一的皇子仿若得了失心疯般又哭又笑，一直在找一个不存在的东西。 最后他也没找到小八，这个小小的人儿就像他来时那样无声无息地走了。没有留给他一丝其他的念想。手上的伤疤忽然开始痛得钻心。 后来老四来见他，他才知道，那日原是罪人阿其那去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