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好梦
＊ “——我梦到自己舍弃整个生命。” “——我在孤单的死神山寨上变成守夜者和守坟者。”① ＊ “悟，这是……?” 金色长发的美丽少女讶异的问道。 “是这次胜利后获得的物品哦。” 向已经携手相伴两百年的伙伴伸出那雪白的骨手，悟努力的维持着平稳的语调。 然而，可爱的少女似乎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立刻兴奋起来。认识到这一点的悟心里立刻升起了一股挫败感。当然，无论是大小还是形状都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雪白骨骼并不是让年轻漂亮的吸血鬼兴奋的理由——可明明手上的那个东西本来就应该很显眼才对。 难道琪诺看不到吗？ 悟有点尴尬的想着。 “咳，嗯嗯，喜欢吗？” 悟又将手向琪诺那边伸了两寸。 “唔......” 可是，琪诺依旧没有如悟所愿的那样，将注意力放在他好不容易获取的珍稀物品上。恰恰相反，像是完全无视了他的动作一般，发丝比太阳的光辉更加炫目华美，眸子就像最纯粹的血红宝石一样美艳动人的少女一把揪住了悟的衣袖，惹人怜爱的小巧面庞微微的鼓了起来，像只仓鼠似的半趴在悟身上闻个不停。 “有血的臭味。” 琪诺微微皱眉说道。 按理说，作为吸血鬼的琪诺本不应当讨厌血的味道。但如果是悟身上沾上了血迹，怎么想都是遇到了强大的敌人。毕竟若非悟的本意，琪诺还从未见过有敌人能够近悟的身。 但是，悟作为一名魔法吟唱者，原本不应该近身格斗才对呀—— 垂首看着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自言自语着什么，连皱起眉毛的样子都可爱的不得了，即使已经欣赏了两百多年也仍旧感到不可思议的绝美少女，悟不由得心情愉快的笑了出来。 “当然不是我的血了。比起这个，琪诺难道不想看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东西吗？是超稀有的道具啊——” 故意拖长的声音让琪诺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正在非常别扭的撒娇。 哪怕是强大的悟也有这样想要炫耀，想要被夸奖的一面。 虽然看上去是个无恶不作，冷血嗜杀的怪物，但只要走进他的心里就知道，这是多么渴求陪伴和温暖的一个人。 想到这里，琪诺终于绽放出了春天的花朵那样娇艳的笑容。 “好的好的，让我看看，究竟是什么呢？” 吸血鬼少女像是终于确定了他并没有受伤，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手中的物品上。 悟酱赶紧摊开手，即使不死者的身躯是冰冷的，但似乎是因为被自己长时间的握在手心里的缘故，“它”也有了一丝温暖。 “哇——好，好大的宝石！” 纵使是已经存活超过两百年的琪诺也忍不住发出惊呼。 静静的，温顺的躺在悟的手心中的，是两颗巨大的透明宝石。 在漫长的岁月之中，即使已经和悟一起游遍了全世界，像这样璀璨的宝石在琪诺看来也是稀罕之物，能够与之媲美的恐怕只有龙王的宝藏。 纯净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即使在阳光下也毫不逊色的闪烁着星空般的灿烂光辉。无数细小的裂纹将宝石切割出数不清的切面，像这样精致绝伦的做工不可能是天然生成的，必定是经过呕心沥血的雕琢和切割，才能设计出如此华美的造型。 “是从敌人手里抢过来的吗？” 琪诺眼巴巴的看着悟。少女青涩又期待的面庞让悟想要摸摸她的头。但出于那一丝“想要维持住强大的男人的形象”的念头，悟仅仅是轻轻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啊！这是悟胜利的证明啊！” 琪诺绽开了能够让玫瑰花海也黯然失色的明媚笑容。娇小的少女在得知这是战利品之后表现的比胜利者本人还开心，以至于像一只蝴蝶一样围着悟蹦蹦跳跳。 “太好了！太好了！悟是大英雄啊！” 看到这么美丽的笑容和身姿，听到了同伴由衷的夸赞，悟的心情一时喜悦到了发动强制冷静的地步。 “别这么说——我都要害羞了。” 当然，这句话只是悟在心中轻轻默念的话罢了。 死之统治者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把抱起了仍然欢腾个不停的吸血鬼美少女。端详着琪诺雪白的心形面庞。悟轻轻拿起钻石放在她那金色的发丝和纤细的手指上。 “头冠和戒指。” “哎？” 琪诺发出了可爱的声音。 “如果要做成饰品，琪诺是喜欢头冠还是戒指呢？” ＊ 急促的喘息声将迪米乌哥斯从梦中惊醒。 四周皆是一片黑暗。哪怕对于拥有夜视能力的迪米乌哥斯而言也是混沌一片，视野之中没有任何生物。唯有那接连不断的，仿佛溺水者的求救一般的喘息声响个不停。 那是守护者不应有的，唯有弱者才会发出的丢脸的喘息声。 恶魔静静的躺在地上，直到耐心倾听了数秒之后才发觉这竟然真的是他自己发出的声音。 ——重伤。 迪米乌哥斯冷静地判断道。 作为一名百级守护者，自从降临这个异世界之后，能够能将他重创到失去意识的敌人迪米乌哥斯尚未遇到过。但这样的敌人竟然没有在他失去意识之时立刻夺取他的生命，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缺乏更多信息。 恶魔保持着平躺的姿势，等待意识逐渐回到这具身体之中。 迪米乌哥斯从未感到这么清醒过。冷静和理智似乎终于回到了他的体内——在经历了极度漫长的迷茫之后。 只是，大脑中的齿轮正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转动。连思考都带着血的味道，仿佛是将他的头脑一点点磨碎了才能勉强保持住思绪的继续。 血腥气。 根据情况判断，这股味道的来源毫无疑问是自己。 嗅觉，味觉和感觉正在一步步复苏。 伴随着头脑的逐渐清醒，身体各处也断断续续的传来“疼痛”的提示。 无论是肩膀还是胸口还是双腿都剧痛无比。在某处传来了断层的感应，似乎从某个部位以下就再也感应不到身体，但具体是哪里，是大腿还是小腿——迪米乌哥斯也不清楚。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黑色的手套传递来粘稠感。无上至尊所赐予的服装想必是被黑色的污血覆盖。手指也格外迟钝，从脑子传递到肢体的每一个指令似乎都需要好几秒钟。 而在冰冷，肮脏的衣服之下，是剧烈的心跳声。 被排斥于生者之外的“恶魔”本不应拥有心跳。但是这颗心脏现在正在激烈的搏动着， 仿佛刚刚经历一场鏖战，尚未恢复如常。 没关系，魔法可以治好一切。 迪米乌哥斯漫不经心的想到。 他感到自由——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无拘无束的自由感。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断开了，一直以来束缚着他的枷锁已经彻底粉碎，甚至让他可以随性产生一些狂妄而失礼的想法。 明明作为防卫战指挥官，迪米乌哥斯绝对不应该对自己的重伤状态如此随意。 但是—— 恶魔不断摸索的手指突然停下了。 直到现在，迪米乌哥斯终于体察到了一丝异样。这对于他的智者头衔而言是一种极大的侮辱，但事实确实如此，无论是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还是守护者们面对绝对的事实都无能为力。 ——尾巴。 ——眼睛。 同时出现的两股异状让恶魔的头脑停滞。 ——果然是受了重伤。不然为何他直到现在才恍惚察觉到如此重要的事情呢？ ＊ 据说是疯狂的恶魔...... 悟手持着安玆乌尔恭之杖，坐在魔兽身上默默的想着。 无差别的毁灭掉周边的三个人类国家，看上去确实是恶魔的作风。 能够得到的情报只有周边国家的概述。因为那三个国家完全没有生还者。 ——多么疯狂啊。简直像是无所追求，只是简单的想要发泄欲望一样。 悟叹息着。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恶魔呢？ ＊ 因为我们是无用的存在。飞鼠大人已经对我们彻底失望。 因此，在这么长久的等待之中，彻底发现我们是多么的没用，于是便离开了啊 不要过来......我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 不会了。我们已经没有主人了。 ＊ 来到了毁灭国家的边境线。 悟打量着四周。 原本美妙的田园村庄被焚烧殆尽，举目四望不见任何一个活物。 在出发前已经好好的说了琪诺一顿了，也和其他同伴讲好绝对不允许琪诺过来。 悟已经做好了和恶魔决一死战的准备。 这样癫狂的恶魔军团，迟早有一天会伤害到脆弱的安玆乌尔恭。 只消一眼悟就能看出，这不是这个世界能够有的强大实力。 说不定是其他玩家。说不定是魔界入侵。 悟怀着保护少女的觉悟，紧紧握住了安玆乌尔恭之杖。 ＊ 我们是无用的废物。 主人不需要我们。 主人已经对我们彻底失望。 我们没有存在的意义。 因为对我们彻底失望，所以只带走了无上至尊的象征？ 我们本来就是主人的累赘。 为什么我依旧存在？为什么主人没有销毁我？ 主人......主人！！ 飞鼠大人！！飞鼠大人！！！ ＊ 纳萨里克地下大坟墓？ 当那个东西飞过来的时候，悟下意识的就使用了准备好的陷阱。 然而，吃下一击还能够行动，敌人的等级说不定已到达龙王级别。 可是，敌人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了进攻。 在飞扑过来的那一瞬间，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 飞鼠大人......飞鼠大人...... 找到了...... 飞鼠大人没有离开我们...... ＊ 完全疯掉的恶魔—— 悟这么评价道。 看上去完全和理性，睿智这类词无缘。 无论是攻打哪一个国家都是自恃强悍的实力，这其中不包含任何精心考虑过的作战计划。 果然是在胡闹着乱打一气啊。 纳萨里克......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曾经......什么来着。 久远的时光让悟几乎认为自己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物种了。 是谁......是谁做出了这样的NPC呢……？ ＊ ......为什么？ 已经有了新的安玆乌尔恭......？ 不需要 不需要了 我们是不被需要的残次品 飞鼠大人找到了新的伙伴，新的仆役 我们没有用 求求您，不要走 不要走 看看我们 您是最后的主人 我们是多么的无用啊 失去了用于侍奉的价值...... 请您杀了我...... ＊ ——所以呢？难道这是为了我才展开的侵略吗？ 悟冷冷的问道。 跪在地上不做声的恶魔让悟始终保持着警惕。 悟对恶魔的所作所为其实并不生气。毕竟在变作不死者后的漫长岁月中，对人类的怜悯心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时此刻，悟想要守护的只有他的家人，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安玆乌尔恭，仅此而已。 如果这个恶魔和他背后的纳萨里克地下大坟墓想要伤害悟的家人，尤其是琪诺，那么悟就必须铲除他们。 若要彻底的铲除粗，那么最快的方法便是—— 然而，在悟的目光游离到安玆乌尔恭之杖前时，恶魔已经给出了他的答案。 ＊ 希望成为衬托主人的绿叶—— 迪米乌哥斯如此解释道。 将恶魔作为提振名声的踏板，就像是屠宰场和饲养厂联合营业，在恶魔传播的恐惧和强大达到顶峰的时候，再由安玆乌尔恭一次收割干净。 而主人可以随意支配恶魔，无论结局如何他都甘之如饴。 “我明白了。” 完全搞不懂恶魔在想着什么的悟只能装模作样的点头。 “但是，你完全疯了啊。” 听到主人的话语，恶魔只是平静的垂下了头。 ＊ 在此之后—— 三年的肆虐。三天的讨伐。 将大半个人类世界都玩弄的支离破碎的恶魔军团，竟然悄无声息的被名为安玆乌尔恭的不朽传说击溃了。 琪诺一直在对悟不满的诉说着恶魔的残暴，但另一方面又因为担心悟会受伤而劝阻他前去参与讨伐。 悟总是默默的听着。 直到有一天，小小的恶魔飞到他的窗前。 是时候了。 ＊ 那一天。 悟简直是轻而易举的击败了传说中的魔皇亚达巴沃。 被安玆乌尔恭之杖贯穿了腹部，狼狈的躺在地上的魔皇已经不复当初的狂妄。 悟知道，琪诺正在远方为他默默的祈祷。 然而，“整件事只不过是自导自演”这一点，琪诺并不知晓。 虽然知道这也是计划的一环，但是欺骗琪诺这件事就让悟的内心充满了负罪感。 按照约定，迪米乌哥斯扮演了魔皇亚达巴沃的角色，而悟则将以安玆乌尔恭的名义将他杀死。在此之后，悟会按照约定取走迪米乌哥斯的眼睛。 当然，这并非真实的死亡。 为了证明这场大战存在过的事实，悟必须取走一项战利品。但迪米乌哥斯并不需要死，在进行了必要的削弱之后，他完全可以自由自在的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悟并不想做他们的主人，也不想回到纳萨里克地下大坟墓去。 这些极恶的存在一旦集体造反，将他包围，那么即使是悟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如果自己被俘虏了，那么琪诺一定会很悲伤的吧。要是她还一腔热血的想要来营救自己就完了。 然而，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请您赐予我真实的死亡，飞鼠大人......飞鼠大人，我恳求您，求您了……” 那个名为迪米乌哥斯的恶魔紧紧抓住了安玆乌尔恭之杖，这么恳求他说。 ＊ 如果您已对我彻底失望，那么请您最后一次大发慈悲，请赏赐与我永恒的死亡。 我已无法忍受失去主人的痛苦。如行尸走rou般没有目的的活着是您施下的永恒的惩罚。 但是，我祈求您......祈求您降下恩典。 不要再抛下我。 那么就杀了我。 ＊ 悟看着眼前的恶魔。 这个名为迪米乌哥斯的楼层守护者的眼睛如星空般耀眼，可他做的事却让悟感到不快。 但是，那双眼眸，那对巨大的宝石，却让悟产生了其他的想法。 “你毕竟是过去同伴的造物。即使是我也不能随意拆解。” 悟缓缓地说。 他看到迪米乌哥斯的脸上划过了悲怆的表情。但那仅仅是一闪而逝。 “如果是乌尔贝特大人，在离开我们这么久之后，一定对我也毫无留恋了。” 恳求着自己杀了他的恶魔。 说实话，悟并不想杀了他。 除了疯狂的那一面，迪米乌哥斯并不缺乏成为智者的潜能。然而即使是悟也看得出来，那种癫狂的因素已经彻底侵占了他的大脑，以至于无论什么样的智慧和才干都已经归于泯灭。 像这样的存在，究竟有没有杀了的必要呢—— 悟思忖着。 那个邪恶的恶魔军团必须予以消灭。不然琪诺肯定会闹脾气。讨伐魔皇亚达巴沃也能让安玆乌尔恭树立起良好的口碑，在未来征服世界也不无可能。 最重要的是，如果放任这样的恶魔泛滥下去，很有可能会伤害到安玆乌尔恭，伤害到琪诺。 因此，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既然你那么希望我赐予你真实的死亡，那么......好吧。” 听闻此语，恶魔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 “晚安......好梦。” 迪米乌哥斯听到他的主人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 利刃割开恶魔的喉咙。 那具正温顺的躺在悟身下，guntang无比的身躯因为死亡而自然痉挛了一下。那根长长的金属尾巴在空中抽搐着划了一个圈，似乎还想本能的抓住悟的身体来进行反击，但随即便像一条死蛇般伏倒，只有一根金属的长刺划破了悟的衣袍。 恶魔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胸口和身下的地面，也染红了悟的手和衣袖。 悟用一只手捧住恶魔的面颊。那张脸上也同样血迹斑斑。迪米乌哥斯的眼眸是无色透明的宝石，因此不具备人类死亡时会有的那种瞳孔扩散现象。 端详着已经死去的恶魔的脸，悟不知为何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如果被他知道，肯定会一发不可收拾……） 但这个“他”究竟是谁，悟也不太清楚。 无论如何，悟要保护的是安玆乌尔恭。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如果我们是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话，说不定会有所不同呢。” 悟小心翼翼的取下了宝石。在那绚丽璀璨的宝石脱离尸体的一瞬间，某种澄澈透明的液体缓缓的从眼眶里流下来，恶魔的尸体随即便化作灰尘不见踪影。 最后的几滴猩红色喷泉沾在死之统治者的面颊上。 空气中有一丝清爽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