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被窃听的对话
手指摩挲着长廊上悬挂的镜子时，太宰治凝视着那里面的青年陌生到叫人发笑的脸。 ……真是幸福到丑陋的嘴脸。一个人在这里幸福些什么呢。 眉毛和眼角都弯弯的，神采奕奕仿佛在发光的眼睛，就算用力下压也在忍不住翘起来的唇角，还有泛着血色的脸颊。太宰治静悄悄地笑了。 啊啊、真是不可救药啊。明明什么也没能做到，却像是什么都得到了的人一样发笑，明明一个人绝望地坠楼而死才更符合他应该得到的结局吧。 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织田作活着写小说的世界，最后却发现对方的性命不需要自己保护——毕竟他从来没有拥有过想要写小说的梦想和不杀人的信条。 织田作的敌人都被织田作自己亲手杀死了，没有什么收养孩子拯救他人。拼命在时限前登顶黑手党的巅峰想要守护的东西从一开始就失去了一半，这到底是因为自己改变了行动而产生的蝴蝶效应呢，又或者是这个世界本就没有织田作获得梦想的可能性，事到如今这已经变成了无法获知的答案了。 倘若是前一种的话……太宰治苦笑了一声。 “那可就太糟糕了啊。” 没有人说话。太宰治也没有回头。 “你也和中也一样觉得我疯了吗？敦君。” 静静站在太宰治身后的中岛敦将双手背在身后，挺直身子如侍卫一般守卫在首领身边。 “……我不知道，太宰先生。” 疯子。精神失常。脑子有问题。这样的指责无论来多少都不痛不痒，不如说在很多年前——在太宰治拿到【书】之前他就已经从无数人口中听到过这些放在他身上的形容词。 这些人真是完全不懂啊，敦也是，中也也是。太宰治叹息着。 “那么敦君是觉得现在的我看起来更好呢？还是之前的那个我看起来更好呢？”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沉浸在幸福中的男人和背负着沉重压力还苦于无法与挚友见面的男人所拥有的是截然不同的两张脸，但凡是视力正常的人都无法昧着良心说出现在的太宰治比之前气色更差。 “……我可是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好过，好到几乎要有罪恶感了哦。” 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太宰治对自己说着话。 和织田作再一次见面了。虽然和最开始幻想中的再见面有些不一样，但是这样也很好。在失去了织田作能够写小说的那个未来后，他们还能够坐在一起说话，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贯穿了胸口的无形洞口终于不再透风，而是得到了能够遮风挡雨的罩布，即使那层罩布只是自欺欺人的幻觉也是一样。 然而人会追求幸福是本能反应，是生物的天然追求。对于本就一无所有之人，这额外的欲望反而要比常人要更难以抑制，哪怕那个人是以自控力见长的太宰治。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是一张被投入烈火的，单薄的纸，很快就要被这过分的、异常的快乐烧成灰烬。 可正如飞蛾会扑向火焰，如今的太宰治也无法自制地追求着名为织田作之助的存在。 哎呀，果然是因为一直忍耐着不去见织田作，简直像是寸止一样嘛。太宰治苦中作乐地想。 “……可是我实在无法认同。”中岛敦抗拒地低声说。 太宰治并不意外中岛敦给出的答案。 “凡事不要光看表面哦，敦君。织田作本来应该拥有更光明的未来，远要比呆在黑手党更合乎他心意的、让人羡慕的未来。”太宰治说。 中岛敦被太宰治笃定的话搞糊涂了。太宰治注意到少年的视线正在从背后悄悄窥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少年探求的答案。“是……太宰先生把织田作先生的未来夺走了吗？” 太宰治无法给出那个答案。他也抗拒着那个答案。 “或许吧。”他只是说。 “所以太宰先生才心甘情愿被织田先生……吗？” 用常人的逻辑理解着太宰治话语的少年得出了常人会有的结论。夺走重要之人的重要之物，并因此即使被仇恨和迫害，所以无论被怎么对待都甘之如殆——在太宰治的诱导下，中岛敦的脑海里罗织出了这样的故事。 太宰治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像是默认了一样。 少年的脸上显现出了理解的神情，只是不认同却依然没有退却。自己尊敬着的首领和老师被他人那样对待实在难以视而不见，太宰治也早已预料到了这一点。但是没有关系，只要中岛敦的杀意消退，他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 “敦君大可以看着，我并不介意，”太宰治用平静的语气说，“但是不要妨碍我——可以吗？” 这是来自师长的训诫，也是来自首领的要求。理解了这一点之后，中岛敦身上的杀意终于完全消失了。 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太宰先生。” 太宰治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手举到耳边。这是谈话已经结束，要中岛敦回归自己所属的别动队的意思。中岛敦抿了抿唇，对太宰治弯下腰鞠了一躬，转身向长廊的折角走去。 可是一个漆黑的人影却早已无声无息地靠在了墙边。 中岛敦转向折角的脚步顿住了。 “织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