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浊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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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星隐曜,阴风怒号,是袁氏长公子也该歇下的子夜时分,幽幽院墙间,有一个仆役喘着气跑进袁基的院子,打瞌睡的守卫看见他来,笑道:“长公子真是料事如神。”立即给他推开门。 “闹这番动静,但愿在老爷能放我们一马。”仆役苦笑,快步跑进袁基的卧房。 “长公子,出事了!” 仆役膝行进门,跪到床边,袁基已经在披衣起床。“女公子突发热病,生命垂危,医师说药石无医……让直接准备后事。” “医师这样说吗?”袁基轻声问道。“是我先前问过的那几位医师?” “没错,是孙庆,缪城等人,府里的医师还有城里的医工都已经全部叫了过来,他们看到女公子都一直说救不了。” 仆役抬头瞥见袁基的脸隐在暗处,想到这个年少老成的孩子每次获准去见袁广时表现得有多欢喜,犹豫着说:“……长公子现在赶过去,或许还能见到女公子最后一面。” “免了,我不懂医术,去到那里帮不上忙。”袁基已经下了床。仆役连忙起身侍候他穿衣,他刚走近袁基,听见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弹到他的腿上。 他不敢动,满地都是碎瓷片,袁基却仿佛没看见,抬步走过黑黝黝的房间。“小心,地上……”他突然有点结巴。 “刚才我没看清楚碰到茶杯,别管它,回来再收拾。” 外出服早已经在床边准备妥当,没时间去找灯笼,仆役捧着陶灯在前面引路,不到半刻钟袁基已经来到袁隗的院门前,袁隗只穿着单衣坐在青铜灯边看书,案上放了茶壶和两个茶杯。 “你来了。”这是袁隗看见袁基时说的第一句话。“连鞋都不脱就跑进来,不像你。” “书上写礼有经,亦有权。”袁基仍然不脱鞋,只对袁隗行了一礼。“叔父想必知道我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生我气了?”袁隗斟茶,把茶杯向前一推。“陪我喝杯茶吧。” 袁基只淡淡看着袁隗。“袁基要如何去做,叔父才肯把解药给小广?” 茶杯重重砸到玉案上。 “你这是要指控叔父给那么小的娃娃下毒吗?”袁隗似笑非笑。 “袁基不敢。只是这方圆百里的医者都听叔父的话,现在是子时,他们倦眼惺忪,昏头昏脑,如果叔父能去跟他们说一句话,或许他们就会突然想到救小广的办法。” 袁隗和袁基对视,过了一会儿,袁隗肩膀发颤,从喉咙响起一阵发自内心的笑声。 “好,好,好。”他拍掌,说话的语气比他夸袁基琴艺时真挚得多。“就是要这样,永远不要跟人撕破脸皮,永远不要说半句真话,永远不露出真面目。如果你还有真心,一定要把它咬碎咽下去。” 袁基坐下来,喝一口绿茶,神态举止波澜不惊,看似不那么关心袁广的死活。 “叔父教训得是。” “你今晚做得好,留了个心眼,懂得及时来找我。要不然,明天直接准备丧事就好了,你我都轻松。” 袁隗喝完一杯茶,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赵宗,慎县的县令,你帮我去给他带个话,我就帮你这个忙。” 袁基看着他。“去慎县一路上山长水远,恐怕等我回来,已是正月开岁。” “你怕擅自离家被父亲骂?”袁隗失笑。“看看你心目中,小广的性命和继续乖乖听话哪个重要啰。” “叔父明知我不是担心这件事。” 袁基淡淡地戳开袁隗话里的陷阱。“要是等我回来的是小广的坟茔,叔父一定也会看不起我。” “放心,放心,我叫你去办事,当然会有安排。”袁隗拍两下大腿,马上有人从帘后膝行到他身侧。袁隗吩咐:“去拿我药房里的补药,赶紧送去给女公子。” 那人应声退下去了。袁隗笑眯眯去看袁基,“现在你放心了吗?” 袁基颔首,道:“多谢叔父关照小广。” * 树影横斜在竹简上,袁隗听着院中淅沥水声,低头又喝一口绿茶。“终究是个孩子。”他自言自语。 贴身侍卫膝行到他身边。 “袁基长公子又来了。” 袁隗放下竹书,“让他进来。” 袁基这次走进门时仍是没有脱鞋,他直直站在袁隗面前,尚未长开已经白皙秀美的脸上展露着迷离的微笑。 “我刚才去找照看小广的仆役们,守卫们,还有医师们都聊过了。他们坚持说救不了小广,哪怕我找到犯人,问到他认罪,再剁下了他脑袋以外的所有肢体。”袁基脸色红润,夜色衬得他的脸瑰异谲诡。“他应该是害怕幕后主使者会要他全家性命。” “做到这份上,说不定是世族的人。”袁隗假装惊讶道。“说不定袁广的身份已经泄露给其它世族,毕竟把她卖给袁氏的人只要了一点小钱,他可能会转头就把女世子在这里的情报卖给别人。” 袁基点头。 “万幸的是,毒药毕竟还是会留在那人手上。袁基服下毒药,想到叔父神通广大,可能恰好就有解毒之法。” 幽冷晚风吹开茶杯里的水纹,袁隗瞪着袁基,少年只是微笑,袁隗摔杯怒道:“荒唐!” 袁基不言,他们两人对视片刻,袁隗站起来,忽然,他仰天大笑。 “你今晚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超出我的期望,虽然我不信。”他说着,眼神示意侍卫叫人来收拾这个地方。侍卫马上会意退下去叫人了。 “我不信你会服毒。你会想,如果我这里只有一瓶解药呢?如果我看不惯你为一个婴孩以身试险,改天还能再叫人直接要了她的命……最重要的是,我了解你,你书读得好,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袁基笑弯了眼睛。“被叔父识破了,袁基的确没有服毒。” “换做不了解你的人,可能一下子会被唬住。”袁隗欣慰看着袁基,“你年纪尚幼,还有许多可以长进的地方。今晚你先回去吧,我也该睡了。” “叔父,请留步片刻。”袁隗未走到门边,袁基出声叫住他。 “女世子我明天会找人去看看她。”袁隗随意说道,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小广的事不用劳烦叔父了。”袁基温声道。“刚才我只是告知叔父我是如何让医师们竭力救助小广,现在她已经脱离危险,睡得很沉。” 侍卫叫来的两个仆役来到帘外,感受到屋里的氛围,两个人都跪下来,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小心喘着气,呼吸困难。 “人人皆知世族门阀不可得罪,给无父无母的婴孩下毒这样的小事都动辄全家性命不保,要是危及袁氏长公子的性命,那恐怕一家人都要被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了。” “真是出乎意料。”袁隗的声音很轻。“医师们医术高明,她吉人天相,我真是……很欣慰啊。” “袁基还有一件喜讯要告诉叔父,是关于慎县的县令,赵宗。” 少年轻举起手,宽袖落下,他的双手先前被刺客伤了皮rou,现在已经基本愈合,拆了布条,留下两条蜿蜒的红线。 “先前查到正是他派出刺客。其实,此前府中死士已经摘下他的人头,近日送到,没想到刚好叔父会有话跟他说,所以我方才特意让人去把他的头颅取来。” 修长白皙的双掌轻拍三声,帘外一个黑衣蒙面的人悄然出现,膝行而来,双手奉上一个精美木匣。袁隗看着黑衣人打开木匣,里面正是赵宗瞪圆眼睛的人头。 “这可真巧了……” “他先前依仗司空唐珍,狐假虎威,要是没有了老虎,狐狸就会很害怕,它知道自己早晚会成为一块rou。”袁基笑道。“不知为何他认为袁氏会害他,幸好我这边的聂政武艺高强,这次是他成为了韩傀。” 袁隗短促笑出一声。 “你遇刺是半个月前的事。去慎县一路上山长水远。你难道是发现我和你爹在弄唐珍时就准备好一切,赵宗派来刺杀你的刺客都还在路上,你就已经用鸟儿传书给埋伏在赵宗身边的死士,把他的人头拿了回来。” “赵宗多行不义,人人得以诛之,这次只是凑巧罢了。”袁基恭敬行了一礼。“今夜多有打扰实在是愧疚。叔父请早些歇息,袁基先行告退。” 袁基已经走出院门,袁隗这才恍然回过神。他摸了一下手臂,发现竟然长了一身鸡皮疙瘩。 今晚如果袁基出一分差错,还在喝奶的女世子至少会死好几回,结果竟然是他背脊发冷,手脚酥软。他才想起帘外的仆役。“呆在那里做什么,快进来收拾桌子。” 仆役连忙膝行进来,开始收拾竹书,文具和茶具。 “啊,这个。” 袁隗的思路被惊叫声打断,他皱眉看那个仆役不安地看着地上的席子。“怎么了?” “这里有血……” 袁隗想起袁基提到他剁了下毒者的双手双脚,血肯定会飞溅出来,他不以为然。“那就好好弄干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