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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门，陈淮安电话就打来了，倒是比预想要快些，顾立边换鞋边接起。 “小周总，我没看错吧？” 顾立被对面的音高炸到，将电话拿远了些：“没看错。” “明天回周家退婚？” “是。” 陈淮安满腹疑团，惊诧道：“这么突然？你不是还要借着周家的名义对付孟氏吗？这会儿突然变卦你爹不得给你赶出去。” 顾立将大衣挂在衣帽钩上，轻柔理了理被那根绸带触碰过的衣角，转身在沙发上坐下，把手机换到左边，徐徐说：“罗允圣病的时机太好，错过太可惜。我想过了，反正让周纪全忌惮的东西在我手里，我只是谈判位置跟陈家互调而已。” 陈淮安一时无语，她最近不是在研究所泡着就是跟赵煜秘密约会，还不知他早就已经动手了，突然看到他给自己发消息要退婚还以为他因为情场不得意失了冷静，急得只想骂醒他。 “你也知道圈子里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变动，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是罗允圣现在死了又能怎么样，孟氏还有孟书婷和孟庭期，这两个人都不是简单角色，现在打草惊蛇不妥。 我还是劝你再考虑考虑，虽然江家暂时站在你身后，但徐孟两家绑在一处，周叔叔再怎么纵容你都会顾着徐阿姨的面子。” 顾立不以为然：“徐若佳的过世不是正好解了这个困局？徐静微难道会不知道自己侄女真正的死因吗，要是她再与孟氏交好徐家应该会先踢她出局吧。” 陈淮安怎么会想不到这个，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孟家发际在周家之前，根源庞杂，跟各个家族都有洗不干净的牵连，所以，“就算徐家不插手，消息公布后陈氏自顾不暇，孟家那么大你吃得下？” 陈淮安不明白，为什么顾立偏偏急于这一时，先稳住局面把孟氏拿下再转手对付周氏怎么说都是最明智的选择，七年都等了还差这临门一脚吗？ 顾立扯开领口，语气从容，不容拒绝：“我不做没把握的事。” 他眸色沉静，“至于陈氏，不论早晚，在计划开始后必定会受影响，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自然，答应你们的不会少，合约在你手里，你应该放心才对。” 陈淮安算是听明白了，哼了一声：“这么说你早就动手了？” 顾立淡淡地：“是做了些准备工作。” 陈淮安很生气，居然都不商量一下的，听这意思自己还是他盟友里最后知道的，一点同伴该有的真诚都没有。 她努力维持着大小姐的素质，将脏话咽下，呵呵笑了几声，阴阳怪气道：“玩心机我肯定是玩不过小周总的，就怕您给我一张空头支票，到时候我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顾立似乎有免疫系统，根本不受影响，随手打开电脑，一语中的：“别装，你不是也不在乎陈氏的生死吗？” 陈淮安被戳中心事，一时沉默下来，陈家锐一直不支持她在研究所工作，在他看来，她一生的价值就是嫁给顾立相夫教子做个花瓶，可怕的是这思想自她懂事起就被灌输，她以前一直奉为真谛，直到遇见了赵煜，她才明白原来心跳有不同的频率。 想起陈家锐去年给她找的那个小她四岁的小妈陈淮安颦了颦眉，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才笑出声来：“哈哈，这话我可不爱听，有谁不爱钱的。” 顾立不置可否，目光专注地落在因为提前下班而没有处理的文件上，鼻尖轻轻哼出声，“嗯哼。” 陈淮安干笑了两声，话题转得生硬：“也不知道是不是设备太老旧了，研究工作迟迟没有进展，这……” 她语气为难，意有所指，“我……” 顾立会意，给看完的文件批了个大大的重做，这才大方道：“发布会结束后给你划笔钱。” 陈淮安立即笑起来：“呦，那就先谢谢小周总了。” 顾立一本正经：“不用谢，也是为科学事业发展做贡献嘛。” 陈淮安很配合：“冲您这句话明天这场戏我也得拿出十二分演技来。” 顾立轻笑一声，打开下一份文件，眼有些痛，他闭眼捏了捏眉心。 “办得好给研究所的大家发奖金。” 陈淮安的热血瞬间被点燃，就差歃血表决心了，“老板大气，您请好嘞！” 顾立嗯了声：“辛苦了，明天见。” …… 饭后，林偏颜窝在沙发里跟赵晓晴视频聊天。 “阿颜。” 赵晓晴还在店里，刘海湿哒哒贴在额头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还在忙吗？”林偏颜问。 “没！”赵晓晴坐下来倒了杯水喝。“刚准备打烊你就打电话过来了。” “那你先忙，你回家再给我打过来。” “不要，我这就走了，你得陪我回家。” 林偏颜笑起来：“行。” 赵晓晴跟李文打了个招呼转身出门，带好头盔后将手机固定在电瓶车上调整角度。 林偏颜抱着香菇看她忙活，镜头里凉城看起来天气不错，还能看到树梢头的残月，路灯昏黄的明暗跟以前一模一样，连树影都没变。 赵晓晴点了扬声器，一边回家一边跟林偏颜说话。 “阿颜，我这边铺面租期出了点问题，可能得再过段时间才能去北城了。” 林偏颜准确从风声中辨出她的声音，扬声问：“还好吗？不是一直在那租？怎么会出问题？” 赵晓晴愤愤道：“是啊，要不是昨天这房子的户主上门来闹我还不知道租给我房子的那个人原是个二房东，现在人卷着钱跑了，我都要气死了。” 林偏颜皱起眉：“报警了吗？” 赵晓晴关注着路况，只留了个下巴给她，“报了，不过警察说那傻X半个月前就离开凉城了，现在不知所踪，巡查难度很大，要我有个心理准备。” 林偏颜深呼吸调整了下，“那面馆怎么办？” 气氛有些凝重，倒是赵晓晴先安慰起她来：“这都小事儿，面馆没受啥影响，我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你不用担心。” 林偏颜说：“我不是有张卡在你那吗？有需要自己用就成。” 那张卡是林百祥给她的，他每个月会固定往里面打钱，工作后林偏颜本来打算还回去的，但林百祥说啥都不肯收，寄来寄去最后林偏颜寄到赵晓晴那，图个眼不见为净。 赵晓晴应了声，却根本没打算动里面的钱。 她轻巧地超了张车，委屈巴巴抱怨：“就是不能早点去北城跟我宝贝团聚了。” 林偏颜嗯了一声说：“想你。” 赵晓晴停下来等红灯，低头看着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我也是，好久没跟我家宝贝睡一个被窝了。” 林偏颜冲她隔空她打了个啵。 赵晓晴欣然接受，绿灯亮起，她重新启动车子。 车行至开阔地，她的声音散在风里，有些听不清。 “对了，前不久林叔叔还给他儿子大摆宴席庆祝生日呢，打电话让我过去，我没去。” 赵晓晴心疼她，在心里一直对林百祥颇有微词，更别说她这个弟弟了。 林偏颜也不知是不是没听清，没应她。 三年前，林百祥总算是得偿所愿，跟江敏有了一个儿子，取名林正霖。说来，除了林正霖百岁那天她回去过一次，这些年她没再回过凉城。 半晌，赵晓晴说：“上次给你收拾房子时还遇着他了，我到的时候他地都拖好了正给你擦奖柜呢，弯着腰一层层地擦。” 林偏颜微愣，忽然有些记不清他的脸，上次见他时他重新换了个更柔软的义肢，江敏说一到阴雨天他的残肢就会刺痛，整宿整宿睡不好。 “他还好吗？”林偏颜问。 赵晓晴低头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江敏把他照顾得很好，都有双下巴将军肚嘞，而且跟我一起打扫完整个房子都不带喘的，就是看着比上次见到时老了不少。” 林偏颜哦了声，渐渐地视线模糊起来，她好像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步履蹒跚的背影。 她来北城时情绪是最不稳定的时候，录取通知书一到她就逃出凉城了，林百祥知道她不愿意见自己，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就悄悄跟着她去了北城守了她一个月。 这一个月林偏颜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吃药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去附近公园喂流浪猫。 林百祥怕她做傻事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她，连她洗个菜都在旁边盯着，生怕一个不注意她就把自己淹死了。 他每天跟着她出门，夜里不敢睡，一个月下来，人都瘦了一圈，看起来比林偏颜好不到哪去。 林偏颜跟他说话那天外头下着很大的雨，去公园的计划取消，备好的猫粮又重新装了回去。 雨很急，雨丝密得看不清窗外那棵茂盛的稠李花，也不知道雨后又有多少繁花零落成泥。 暴雨带走了屋里的光亮，室内一片昏暗，林百祥在厨房做饭，林偏颜蜷在沙发看雨。 屋里只有锅铲翻动的声音，隔着门倒是听不太清，像是很远，听起来还没有雨近。 终于，室内重归于静，林百祥将炒好的菜端出来，在一片昏暗中寻找林偏颜，见她还窝在那微微松了一口气。 轻声说：“怎么不开灯。” 没人回应，林百祥显然已经习惯了，随手打开灯，将手里的菜放到餐桌上才转头唤林偏颜。 “颜颜、颜颜？” 林偏颜抬起头，怔怔望向他，或者说是望着他的方向，因为她的眼神中是说不出的空洞。 林百祥温柔笑着：“开饭了，今天炖了排骨汤，还有你最喜欢的番茄炒蛋。” 林偏颜点点头，起身走过来坐下。 她很瘦，脸颊上一点rou都没有，因为失眠，她黑眼圈浓重，像一只没有养分供养僵尸。 林百祥看着心疼，心里难过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招呼她快吃饭。 林偏颜今天很奇怪。她没动筷，只是安安静静坐着。 林百祥心里闪过一丝不安，温声开口问：“怎么了，菜不合味口吗？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 林偏颜摇摇头，用手撑着桌子，身体微微前倾，仔仔细细打量起他来。 她很久没有这样面对过他，林百祥心里越发不安起来，却只能手足无措望着她。 忽然，她开口了：“爸。” 两人吵架后，这是林偏颜第一次喊他。 林百祥动作愣住，接着低头死命往嘴里塞白米饭，似乎是想要堵住什么，直到脸颊被充塞着高高鼓起再也塞不进什么东西他才停下几乎自虐的动作。 林偏颜悲伤地望着他：“你瘦了好多。” 林百祥含着白米饭颤抖着垂下眼，又轻轻摇头。 “你明天回去吧。”她听到自己说。 林百祥猛的抬起头，小心望着女儿，一双眼睛早已红透，这回他很用力摇头，连眼泪都被甩了出来，泪珠不轻不重落在餐桌上，桌布被晕湿了一小块。 相较他的失控，林偏颜平静得反常，“你用不着守着我，我要是想走了没人能拦得住。” 他努力咽下嘴里堵住的东西，想挽留：“颜颜……” 林偏颜打断他：“你不用自责，从来都不关你的事，你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父亲，你在凉城还有自己的责任，江阿姨身体本来就不好，总不能一直替你撑着……家。” 林百祥无声流泪，眼泪堵住喉管又接着堵住鼻腔，他呜咽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林偏颜没哭，“你回去后我会每天给你发消息报平安……我会好好活着的，你也要好好生活。” 她站起来，转身之前最后说了一句：“爸爸，我那天真的没有推她。” 林百祥想站起来拉住离开的她却被桌脚绊倒在地，残肢一阵刺痛，他一时竟爬不起来，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来妄图挽回他的女儿。“爸爸知道！爸爸知道！” 他哭到失声，“是爸爸错了，颜颜……对不起，是爸爸错了……” 林偏颜径直走向房间关上了门。 “颜颜！” 她没有丝毫停顿。 他伸出去的手终归是空的，什么也没握住。 都太晚了，她不敢再相信。 第二天林百祥给林偏颜做了午饭才走的，林偏颜一直待在房间，没出来跟他告别。 关门声落下后，她悄悄躲在窗帘后头目送他蹒跚离开。 他那天穿了件很显老的蓝色条纹短袖，因为楼层的原因他看起来有些矮，他的腿好像很痛，也或许是行李箱太重了，他走得很慢，风起时他单薄的身体在风里晃了晃。 林偏颜在他回头前缩回墙里，靠在冰凉的墙面上。 时针转动，她站了许久。 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了，只记得桌上的菜她没动，放了一个星期后她才倒了。 …… “喵喵……” 手心湿热，林偏颜回神，原是香菇在舔她的手掌，她放开手，任香菇跳开。 赵晓晴没看她，只是小心翼翼地问：“真不回来看看？毕竟是你爸爸。” 林偏颜悄悄调整呼吸，放轻再放轻，“我不是很想见他。” 她最亲密的人都在凉城安眠，说不想念是假的。但她闭上眼睛就是那个冰凉的带着隐隐恨意的眼神，她觉得她跟林百祥之间的结这辈子是解不开了，凉城埋着她的伤痛，她不去看不代表它不存在，或许那些伤口已经结痂但还在不受控制地隐隐作痛。 她的确在逃避，但这是她想要活下来的唯一选择，她只能远远躲开，凉城一中也好，孟庭期也好，林百祥也好，顾立也好，躲开就好了。 躲开，就好了。 …… 早上林偏颜出门时正好撞上顾立开门，视线碰撞，两人皆是一愣，林偏颜率先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顾立关上门，跟上她，脚步轻快，看起来心情不错，“早上好。” 林偏颜礼貌回复：“您好。” 之后便又一路沉默。 快到公司时林偏颜借口去买咖啡，意图明显——不想跟他同时到。 顾立了然，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她说：“喝牛奶吧，咖啡因不利于睡眠。” 他被朝阳盖住，发出柔和的光，漂亮得像从画中走出。 林偏颜一愣，随即点点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