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魅妖4

    院子里趴着一只兔子，你原本打算用来喂魅妖的。

    你等着魅妖穿衣服，顺手捞起兔子，揉着它雪白的皮毛。兔子的体温和心跳带起的搏动传递到手掌上。

    你想起给魅妖洗澡的时候，他突然跳起来，那时你觉得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他长得像人，说人类的话，吃人类的食物，穿人类的衣服……你有点不能确定对待他的态度了。

    或许你当时就该把他杀掉。杀掉他不会有任何损失，不会有任何多余的烦恼。杀死妖鬼本来就是你的工作。

    你在脑内模拟了一下，如果现在杀掉他……感觉有点糟糕，好像你杀掉了一个人似的。

    你要一直养着他吗？唉，好奇心害死猫，一失足成千古恨，人果然不能冲动啊。

    你听着门后铁链的动静，他穿好衣服了。你走进储物间。推门的时候，你甚至有一点紧张。

    魅妖穿上衣服以后，怪异的感觉更强烈了，他像是个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书生。

    “你是魅妖吗？”你问他。

    他反应了一下，粗粝的嗓音慢慢的说:“我不知道魅妖是什么。”

    “你来自哪里？”

    他沉默的时间更久。他说:“我家在梓潼县。”

    梓潼是雒城旁边的城池，同属广汉郡。

    “你怎么可能来自梓潼?　你是妖鬼，你来自酆都罗山，通过六道轮回的裂缝来到人间。不对，你是混血，所以你是在梓潼出生?　但无论是纯种还是混血，都不可能一直生活在人类当中的。”

    他撇撇嘴，对妖鬼这个词有点不以为然。他盯着你，说:“你是天师?　你不杀我吗？”

    “我不杀你。”

    他露出一点点希冀，“那你可以放我走吗？”

    “我也不能放你走。”

    “那好吧。”

    “你一直生活在梓潼?”

    “是的，我家就在梓潼。我在那里出生，长大，后来……”

    后来的事，他就不肯说了。你默默地想，梓潼的天师是谁?　玩忽职守到这个地步，居然让妖鬼混在人类当中长大。你又想起前些年战事很紧张，很多天师都上了战场，或许在混乱中有所遗漏。

    在人类中长大的魅妖，你该把他当成什么？如果他乖一些，不做伤害别人的事，就把他当成人吧。

    你有些感慨，这三年，你真的变了很多。曾经的你不会去探寻一只妖鬼的内心或者过去。你只会无止境地杀戮，杀戮。

    或许，你只是厌倦了杀戮。

    杀的是异族，但是它们的血是红色的，它们有些和人类长的很像。更重要的是，你的伙伴，那些天师，还有晋国军人，一个接一个在你身边死去。

    这是软弱的想法，你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说过。如果你说了，你师父会严厉的训斥你，他会告诉你妖鬼屠戮了多少村庄，有这样想法的你多么懦弱。

    你的师父是梅青生。

    但他最后让你离开了战场。

    三年前，你在颍川的战场上对抗妖鬼，身受重伤。

    你看起来伤的很可怕，浑身都是伤口，鲜血淋漓，有一道爪痕从胸口劈到腰腹，几乎见到内脏。精神也不太正常，受到了一些专精精神的妖鬼的攻击。教派的人来看了，都觉得你凶多吉少。

    你知道自己不会有事，甚至没有伤到根本。你的愈合能力很强，梅青生也知道。

    梅青生和教派里说，如果你能活下来，就调你去个边远小城当天师吧。你这样子，即使活下来，也上不了战场了。

    回到洛阳，养了一段时间的伤，去雒城的调令就下来了。

    现在的你，真是温良恭俭让。

    养一只魅妖，花不了太多钱吧。

    你没有考虑过让他离开。即使他表面上看起来再无害，他也是一只妖鬼。他只能待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才够安全。杀不了，就养着吧。

    你对魅妖说:“你有名字吗？你叫什么名字?”

    他缓缓说:“我叫，潘玠”，好像这个名字让他感到陌生似的。

    “潘玠，你以后就留在这里。不要想逃跑的事。我不会杀你，还会给你吃的。”

    他看着你，露出一个奇怪的，了然的神情，好像早就预料到会这样。

    “可以把这个狗链子解开吗？”

    你想了一会儿，“可以。”

    如果你决定把他当人，再用锁链锁着他就不太体面了。你可以用一些更温和，更不易察觉的方式。比如法咒，符箓，同样可以达到禁锢和监视的效果。

    “你等一下。”

    你离开储物间，取来香炉。有些复杂的法咒念诵前要沐浴焚香。对你来说不需要这么麻烦。不过点一炉香效果还是更好一些。

    烟雾在储物室里缭绕，你念起法咒。无形的字句化作禁锢的力量，环绕在潘玠周身。这是一个禁足咒。从此他可以在你的四合小院里活动，但不能出去。

    你点香炉，主要是为了改动这个法咒里的一小部分，减小对妖鬼的伤害。毕竟你不想养着养着就把潘玠养死了。

    他很安静地看着你念咒。

    咒成。你站起身，走向潘玠，把他脖子上的链子解开。

    折腾到现在，已将近傍晚。

    你一天吃两餐。午饭吃的正式些，平常是一碗粟米饭加几碟小菜。晚饭时间不固定，饿了就吃点点心。遇上帮别人做法事，晚餐也会吃的很丰盛。

    今天跑了几趟市廛，杀了一只鸡，打坐，念咒。有些饿了。

    你让潘玠自便。

    你泡了一壶茶，去厨房的柜子里拿两个胡饼，就着茶吃，当做晚饭。

    潘玠踱步出了储物间。他在院子里看见那只兔子。他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那只兔子。你确定他只是摸了一下，没有攻击捕猎的意图。

    潘玠看向小院的院墙。并不高耸地院墙切割了门里与门外，将拥有魅惑之力的妖鬼，锁在这一墙之内。

    他走到你身边，你嘴里还有嚼了一半的饼子。

    “你是女子，女子也可以做天师吗？我还没见过女性天师。”

    你想，那他可真是孤陋寡闻。

    “天师本来就不分男女。女子也可以做天师，数量比男子少一些。”

    他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你要一直关着我?”

    “是啊，你是妖鬼，我不能放你出去。你想要什么可以跟我说。”

    “我晚上还是睡储物间吗？”

    这确实不是待客之道，虽然他也不是客。但是你的小院里没有第二间卧室了。储物间还算空旷，你可以放张塌进去，也不失为一间卧室。

    “嗯，以后储物间就归你了。我给你铺张床。”

    不知道他对这个安排满不满意，不过他没有再说什么。

    拿出一张闲置许久的塌，以及被子，枕头。好在现在是夏天，被子不必太厚，不然你一时还找不出厚被子给他。

    晚上你要么看书，要么打坐。今天你想看看书。你手头带的书不多，你想找那本记录了魅妖故事的书，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

    你回想起，在离开洛阳的时候，你把大部分书都送给了师弟师妹。你只带了一个箱笼来雒城赴任。

    手边的书有些是到雒城新买的，你随便翻开一本。

    讲的是，一书生出门游历，来到北郊一个道观中，解下行装休息。那道观殿塔壮丽，但是蓬蒿长得比人还高，好像很长时间没有人来过。

    这天夜里，月明高洁，清光似水。书生刚要睡着，觉得有人进了屋子，急忙起身查看，竟是一美丽女子。

    女子说：“月夜睡不着，愿与你共享夫妇之乐。”

    书生严肃地说：“你我素未相识，无父母媒妁之言，怎能行此事?　卿防物议，我畏人言。”

    女子说：“夜里没有人知道。”

    书生又斥责她。女子犹豫着像还有话说，书生大声呵斥：“快走！快走！”

    第二天夜里，那女子又来了，对书生说：“我见的人多了，没见过像你这样刚直心肠的。你是圣贤一样的人，我不敢欺负你。我其实早就死了，葬在道观旁边，被妖物胁迫诱惑路人，摄取他的血，供妖物饮用。”

    临别时女子流着泪说：“我陷进苦海，郎君义气冲天，一定能救苦救难。你如肯把我的朽骨装殓起来，带回去安葬，不啻于再造之恩。”

    书生毅然答应，问她葬在什么地方。

    书生睡不着，将近一更时，有影子靠近窗子向里偷看，目光闪闪。书生拿出临行前向天师求来的护身符箓，拍在窗子上。

    天亮后，发现窗户外边有血迹。书生出道观往北，见一座荒坟，坟上有棵白杨树。书生挖掘出那女子的尸骨，收敛起来，用衣被包好，租船回家。

    到家后，他把女子的尸骨好生安葬。祷告完了就要回去。这时后边有人喊，竟然是那女子。女子高兴地说:“你这样讲信义，我十死不足以报，请让我跟你回去，给你做婢妾吧！”

    书生没有要女子做婢妾，他说:“你想跟着我就跟着吧，我把你当meimei对待。”

    到了家后，女子每天cao劳家务，没有不合心意的。常到书房，就着烛光读经书，发觉书生想睡了，才默默离去。

    自从女子来了，书生非常安逸，每天专心读书，心中十分感激，待她一天比一天好，慢慢忘记她是鬼了。

    女子乘机告诉书生说：“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你应当知道我的心了。我为了不祸害行人，才跟郎君来到这里。我没有别的意思，只因公子光明磊落，为天下人所敬重。”

    书生也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于是摆下酒宴，告诉亲戚朋友，二人成婚。

    许多年以后，女子生了三个孩子，书生也当上了大官。

    看完这个故事，你合上书，感慨现在的话本小说发展真是日新月异，想象力丰富。人类和女鬼生下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准备睡觉，听了听屋外的响动。储物间里很安静，以前还会有锁链的响动，现在却是悄无声息，好像里面住着的不是一只妖鬼，而是一尊雕塑。

    你突然想起院子里的兔子。院子里没有遮蔽之物，万一把兔子给冻死了。你起身出门，把兔子捞到你的房间。

    明天还得买点菜叶喂兔子。想着想着，你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