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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松田阵平:你怎么就20分钟?

    井上和彦是一名心理医生,原本就职于东都大学附属医院,因为患者评价相当不错,才被警察医院聘请,每月月底坐诊。

    警察,尤其是负责米花町的刑警,经常面对杀人犯和血腥的现场,出现心理问题的情况比较多,他的诊室也就实行预约制,尽可能不让患者空等。

    但偶尔也会出现上一位患者特别难搞,导致下一位患者不得不延后就诊的情况。

    比如今天。

    拜托护士先将下一位患者带去做个自检自测,井上和彦回到诊室中,仔细打量患者摆放的沙盘。

    心理沙盘是一种常见的治疗方式,能够让患者情绪放松,通过无意识的行为表达出自己内心最深刻的想法。

    然而,一看到沙盘,井上和彦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松田警官,需要休息一下吗?”

    松田阵平动作一顿,放下拆到一半的汽车模型——也是用来摆放沙盘的——尴尬的转了两下手上的便携式螺丝刀,然后插回口袋里。

    “不用了。”

    松田阵平今天轮休,因为最近出现了好几次幻听、幻视的情况,便预约了警察医院心理诊室治疗。

    效果嘛……

    松田阵平收好工具,靠在软得几乎没有支撑力的沙发上,再次凝视面前乱七八糟的沙盘,井上和彦也很有职业素养的再一次引导他放松精神,聆听潜意识的声音,

    ——没有那种声音。

    潜意识中只有一片黑暗的虚无。

    见状,井上和彦也不得不放弃。

    “回避自己的内心也是一种创伤后遗症。”

    回避吗?松田阵平皱眉,反驳道:“我没……”

    此时,诊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是一位面色沉重的护士。

    “井上医生,下一位病人可能需要您来看一下……”

    松田阵平一看手表,才知道自己的预约时间已经过了,于是穿上西装外套告辞。

    井上和彦面对他的症状,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便送他出门,结果在门口,正好遇上被护士带到诊室来的下一位病人。

    一身整洁的黑色校服,尺码偏大,套在身上空荡荡的,愈发显得露出领口的脖颈脆弱纤细,稍微捏一下好像就会断掉。未经打理的头发野蛮生长,遮挡住记忆中那双略有些下三白的绿眼睛,脸颊上还是一点rou也没有,皮肤苍白到看不到一丝血色。

    “静间?”

    松田阵平有些讶异在这里遇到静间未夜,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应该是目暮十三推荐静间未夜来的。

    警察医院有一定公益性质,看病很便宜。

    静间未夜闻声抬起头,向他走过来,走了几步后,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住了一样,整个人顿了一下,之后才又恢复自然。

    “松田警官。”

    静间未夜老实的跟松田阵平问好,松田阵平的好奇心这下也来了,他还记得护士刚才说的是让医生看一下下一位病人的情况,于是向护士打听。

    “这小、静间他有什么问题吗?”

    护士本来不太想透露病人隐私,见静间未夜和松田阵平是熟人,才模糊的道:“……就是,自测结果有些奇怪。”

    静间未夜主动解释:“自测显示我没生病。”

    松田阵平的第一反应,自测不准。

    静间未夜前几天还在割腕呢,从头到脚都不像是没生病的样子,怎么可能测出没病?

    井上和彦也有点惊讶,接过记载着自测结果的平板电脑阅读一番,不可置信的道:“结果的确很健康。”

    “我可能已经痊愈了。”静间未夜淡淡的说了个冷笑话,在场几个成年人谁也没笑出来。

    走廊不是展开详谈的地方,井上和彦只能先将静间未夜带进诊室,然而,静间未夜走到诊室门口后,再一次停了下来,这次停顿得更明显,几乎整个身子都被向左后方拉扯。

    “你左手怎么了?”

    松田阵平毕竟是警校的优秀毕业生,连续两次,也看出了些许端倪,似乎是左手手腕处有异常。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有一股冷风骤然吹向自己,但这里分明就是封闭的,又不是开空调的季节,哪来的冷风?

    “只是腿麻了。”

    静间未夜假意动了动手腕,偷偷收紧腕上的绳子,还杵在松田阵平面前的萩原研二感到拉力,才猛地回过神来。

    “抱歉抱歉,这位警察先生的打扮太奇怪了,一不小心研究的有些入神,怎么会在室内还戴墨镜呢。”

    至于真实原因,只有萩原研二自己清楚。

    看到松田阵平出现的瞬间,他头脑中出现的第一个想法是——“想逃”。

    距离上次见面,不过就是短短几天的时间,对他来说却已经是天翻地覆。

    从一团自己见了都嫌弃的黑炭变回人类,离开冰冷的坟墓,找到了与生者交流的媒介,并且摸清了灵媒只要好好拜托就很好说话的软和脾气,可以说只要他脸皮够厚,完全可以让“萩原研二”重返人间。

    但他同时,也做出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认,又怎么敢面对幼驯染?

    尤其被害人还疑似对幼驯染有单箭头……

    是以,第一次,他没能跟上静间未夜的步伐。

    险些导致静间未夜露馅后,他才强行按捺下想逃离的欲望,假装被脸臭的松田阵平吓到,勉强蒙混过关。

    但就在站在松田阵平面前的短短几十秒内,他的心情又发生了另一种变化。

    他发现了很多曾经不曾发现的细节。

    比如松田阵平的穿着。

    由于每次与松田阵平见面都是在自己坟墓前,萩原研二从不觉得松田阵平黑色西装的打扮有什么奇怪,毕竟黑西装除了是丧服看着也挺酷的,出现在公墓只是稍显郑重,以他们的关系不算出格。

    但在其他场合依旧穿着纯黑西装,就不太正常了。

    凑近打量,还能发现松田阵平在外人面前时的神态也发生了变化,桀骜不驯还是桀骜不驯的,只是从曾经的张扬外放,蜕变成了更内敛的孤高。

    不屑别人的想法,只专注做自己的事情,不管做什么都不愿意解释,就算解释,也一定是一副“你们这都想不明白吗”的表情。

    他几乎能想到其他人会怎么评价现在的松田阵平。

    ——那个仗着技术和脸蛋就目中无人的卷发混球。

    脑补出某些人的语气,萩原研二不合时宜的想笑,嘴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反而越压越低。

    小阵平……都是因为他才变成这样的……

    过分的自责和懊悔压垮了他,以至于第二次出现没有注意到静间未夜动作这么低级的错误。

    不知道静间未夜有没有相信他的解释,反正松田阵平是一点不信静间未夜的解释,扬起眉,做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是吗?那今天也坐rx7回家如何?”

    静间未夜表情有一瞬紧绷,仿佛想起了某些可怕的事情,正要拒绝:“不用麻……”

    几乎是本能的,萩原研二再次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抓住静间未夜下垂的手指,不轻不重的揉捏。

    “miya酱,马自达rx7是跑车吧?好厉害,可以坐一下吗?”

    静间未夜犹豫起来,萩原研二正要加码,就见松田阵平已经走到静间未夜面前,手掌拍在静间未夜肩膀上,气势汹汹的样子,背后仿佛蒸腾起了某种火焰一般。

    “我、在、外、面、等、你。”

    萩原研二与静间未夜双双打了个寒颤。

    系统则是反射性的:【yue——快…跑……】

    静间未夜嫌弃的切了声。

    【不能喝去小孩那桌。】

    系统:……这个语气……

    他忽然有点不美好的猜想。

    【亲亲,您不会是故意偶遇松田阵平的吧?】不然冬假期间那么多空闲时间,怎么偏偏选在放假最后一天来看病?

    【反正也要来看心理医生,不干点实事太亏了。】

    【您都在萩原研二身上刷那么多缺德、罪恶值了,还不够吗?】

    静间未夜简直像在看弱智:【谁说我是为了刷罪恶值了,我就不能是为了zuoai、不是,为了治松田阵平吗?】

    他听见zuoai了!

    系统按着自己的人中缓缓倒下去。

    苍天大地,难道普通人的性生活频率真的比程序员高这么多吗?

    井上和彦的诊室中。

    静间未夜握在松田阵平刚做过的沙发里,表情格外空洞,看起来像是被松田阵平的死亡威胁吓懵了一样。

    别说萩原研二,就连井上和彦都看不下去了,主动转移话题:“不如先做个沙盘治疗试试看吧,你用过沙盘对吧?这些模型……”

    静间未夜呆滞点头,一低头,又定定看向沙盘边破破烂烂的白色车模。

    萩原研二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静间未夜似乎对模型感兴趣,就蹲下身子解说。

    “这个模型就是RX7了,不过模型做的很不专业,车头是前期的款式,用的却是后期新系列才有的八爪轮,尾翼也是轮毂尾翼,就是这个拆到一半的部分……”

    萩原研二说的头头是道,静间未夜若有所思的拿起车模。

    “井上医生,能借我个螺丝刀吗?”

    井上和彦:……

    怎么一个两个都对他的模型感兴趣!

    虽然吐槽,但井上和彦还是找了工具箱给静间未夜,专注力检测也是心理学评估的重要参数。

    静间未夜边有一句没一句的与井上和彦交流,边按照萩原研二的解说,一步步拆下不符合车体的车轮、尾翼,又拆了另一辆组装错误的白色跑车彼此替换。

    等车模重装完毕,井上和彦也基本得出结论了。

    他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我记得静间你的成绩很好吧?”

    静间未夜举起大拇指,面无表情道:“我是第一。”

    “头脑聪明真好啊,做什么都有天赋,我就不行了,很多事情都只能靠死记硬背。”说着井上和彦话锋一转,提起松田阵平的沙盘,“这个沙盘你能看出什么来吗?说实话,我分析了很久,还是没有什么头绪,所以想听听别人想法,也许会有什么帮助也说不定。”

    静间未夜垂眸凝视了会儿。

    “看起来是个……身体一直在向前走,灵魂却想留在过去的人。”

    他指着整齐摆放杂乱的儿童乐园以及随意倒插在一旁的摩天轮。

    “他的性格自我,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还有种……天真的正义感。”

    井上和彦“哦?”了声,下意识坐直身子。

    静间未夜接着道:“很注重秩序,整个沙盘分布符合城市基本构造,但每个区块都杂乱无章,儿童乐园的部分更是杂乱到连摩天轮都颠倒摆放,应该是经历了某种可以溯源到童年的创伤,类似好友去世之类的事情,但他本人并不是一直沉浸在痛苦中的性格,本能的想要向前走,他因此感到……”

    “痛苦?”井上和彦接话,静间未夜轻轻摇了摇头,手掌悬在沙盘上方,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熟悉的形容词立刻让萩原研二意识到,这个沙盘的主人是松田阵平,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定定看着静间未夜的动作,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听到让他更加自责的词语。

    窒息前一秒,静间未夜终于开口:“孤独。”

    胸口忽然酸了一下,一口气提在那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萩原研二想要追问,又深知自己不该有反应,于是手臂交叠放在茶几上,将半张脸埋进去,装出观赏车模的样子,暗自思索。

    小阵平,的确是个容易孤独的人。

    看着风风火火,其实却算是内向的,一个机械模型就能做上一整天,不喜欢也不屑社交,羞于表达自己的情绪,像个小孩子一样不服输。

    ……可是怎么办,他已经没办法……

    少年收回手,自顾自解释。

    “已经没有人能像已逝者那样靠近他的内心了,连他自己都不能,除了回忆他什么都没有,他感到孤独。”

    井上和彦愣怔一会儿,忽然感慨:“你在心理学上很有天分,如果你以后想报考东都大学的话,我可以把你推荐给我的老师。”

    静间未夜抬起头,很是坦然的承认道:“我只是感应到上一个使用沙盘的人是松田警官,在对号入座。”

    井上和彦想起之前的诊断,神情变得有些沉重。

    “你还是认为,你能感应到灵魂的存在?”

    耳朵捕捉到关键字,萩原研二瞬间回神,脸上恍惚的神情也一扫而空。

    静间未夜还跟其他人说过自己的能力?

    这个说法……可不是很友好。

    静间未夜依旧语气平淡:“不是认为,我的确能。”

    “好吧,我知道了,灵媒同学,我不会收回之前那句话,如果你以后想报考东都大学心理系,我随时欢迎你。”

    井上和彦没有再反驳静间未夜的说法,只是默默在病案上写下——重度抑郁、重度妄想症,拥有一定心理学知识,主观扰乱判定结果,不适用自检等检查手段。

    下定结论,井上和彦就联系护士配药,等药丸送来的功夫,他再次扫到静间未夜将车模翻来覆去的动作,便格外大方的道:“你的分析对我来说很有用,作为谢礼,这个车模就送给你吧。”

    他也不想看到这个破车模了!

    静间未夜礼貌的道谢,最终带着车模和巨大一包药丸离开。

    松田阵平就像个讨债的极道成员一样,大咧咧坐在诊室门口,静间未夜出来时,他看了眼时间,忽然嗤了声。

    “你怎么就20分钟?”

    “因为我已经恢复健康了。”静间未夜依旧不知死活的扯谎,看得萩原研二都没忍住暂时忘掉沉重的心情,替他默哀。

    ——小阵平哪是那种好糊弄的人。

    果然,松田阵平只是扫了静间未夜一眼,就忽然将手插到静间未夜腋下,半拖半抱将静间未夜移向电梯。

    “没事是吧?那我送你回家。”

    静间未夜还不到160,被成年男人拎着走,只能垫着脚迈小碎步才能赶上,狼狈的场面看起来简直像是松田阵平在虐一只拉成长条的猫——但我行我素的松田阵平不在乎,面无表情的静间未夜也不在乎,只有谁也看不到的萩原研二在警察们不善的目光中默默捂住了脸。

    “miya酱,不然还是实话实说吧,这位松田警官的脾气看起来不怎么好。”

    静间未夜在松田阵平看不到的地方比了个ok的手势,也不知道是在表达自己会说实话,还是在说——

    没关系,区区三记破颜拳,顶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