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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凌澄】仙人酒

    仙人酒

    红烛明灭摇曳,晃得眼前发晕,更搅得人意乱心烦。江澄微微阖了阖目,索性一骨碌翻起身,将屋内的烛火一并吹熄,只留了床边的两盏。

    这婚房内处处是扎眼喜庆的红,即便熄了烛火,深重浓丽的色彩依然牢牢占据着江澄的视野。喜床挂着百子帐,倒是金线织绣,不至于太过鲜艳,可那明晃晃的黄金软丝过于耀眼夺目,昏暗中不时跃出一闪闪的微光。

    “……败家。”

    江澄撇撇嘴,很想再骂些什么,许是今日特殊,终究没能骂出口。他复又躺回婚床,扯过百子被盖到身上,双目直愣愣地望向金红色的床顶。兀自怔了少顷后,他愈觉烦闷,干脆闭紧眼皮,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今日是他与金子轩的大婚之日。

    寅时他便起身,由着侍女婆子们梳洗装扮许久,母亲还着手为他编了发髻。到辰时,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前来,在荆王府门口排起了长队。历来立后,从未有帝王亲自接亲的先例,可今晨却是金子轩御马亲来,恭恭敬敬地拜过王爷王妃,将他从王府一路接回了皇宫。

    王府去皇宫的路并不长,他不知走过多少回,只这次尤为陌生。街道并未完全清场,两旁由侍卫们严守,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金子轩为他备了一顶纯金打造的轿撵,由八头异域进献的骏马拉着,江澄却不愿坐,同皇帝御马并行,直至宫门,才不得不下马入轿。

    宫内早已精心装饰,处处金碧辉煌,红霞万丈,皇室独有的金与吉庆的红融在一处,更有天然的高贵庄重之感。江澄坐在轿中,偷眼向外观瞧,满目皆是或认识或陌生的珍奇异宝,比当年江厌离入宫时的布置还要隆重许多,直教他暗自咋舌。

    至正殿下,江澄被金子轩牵着出了轿,行册后礼。他尤记得许多年前jiejie的册后大典,那时是在王府,太后指派使臣前往册封,再迎新后入宫。可今日,他的册后典礼却被安排在宫内,皇帝不仅亲封了他后位,还体谅他劳累,行了一天繁琐仪式后,也不顾皇室的繁缛礼节,将他直接抱入了婚房。

    江澄的确累到不行,强撑着与皇帝饮下合卺酒,只想能快些休息。哪料金子轩扮足了一日的好皇帝,到了此刻依然沉浸其中,只道是军务紧急,握着他的手叮嘱几句,便匆匆换了常服,只身从侧门往小书房去了。

    江澄躺在宽大的喜床中间,两弯细眉蹙起,头略略低下,拉高百子被,将自己裹入被中。

    他自然明白金子轩选他入宫的理由。江厌离去年突染恶疾离世,后宫之主的位置骤然空缺,朝堂上下一时暗流涌动,无一不对后位虎视眈眈。金子轩贵为天子,正是身强力壮的廿八年纪,后宫却只寥寥数人,就连子嗣也仅太子一个,由是这一年多以来,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明里暗里地催促皇帝早立新后,不仅多次劝皇帝选秀,宗族闺秀们的画像更是如流水般往皇宫里送。

    民间对皇帝的“专一”流传甚广,一度成为京中美谈,可在风起云涌的朝堂之上,这样的“专情”只会惹群臣猜疑。先帝风流成性,后宫嫔妃无数,子嗣众多,他却因纵欲过度搞垮了身子,不得不早早传位于太子,自己甩手当了个把权的太上皇。金子轩登基之时年方二七,根基不稳,是太后去求了闺中密友、荆王府的王妃虞三娘子,借助荆王与虞家的势力,一路扶持小皇帝,才让金子轩渐渐站稳脚跟,从父亲手中一步步夺过了皇权。

    太皇帝初打天下之时,江家的先祖追随其左右,数度于危难时刻救王护驾,厥功甚伟,屡立奇功,被特封为本朝唯一一位世袭罔替的外姓王。待到江枫眠承袭王爵后,荆王府同虞将军府缔结连理,两家一掌京中军备,一执边塞防务,竟是几乎掌握了朝中大半的军力。先帝早年还曾多方试探,一度要治办了荆王府,幸而金子轩甫一即位,即刻娶了江家长女江厌离为后,藉着这层关系,先帝不便再动手,金子轩也对江虞两家表现出极大的信任,由此换来了荆王府多年来死心塌地的忠诚。

    金子轩与先皇不同,即位十四年有余,后宫中除了皇后,仅有三四位因权力制衡不得不接受的妃嫔。好在江厌离作为后宫之主,从不在乎这些,与皇帝相敬如宾,一心抚育太子,为朝堂与民间留下了一段段恩爱佳话。可惜天不作美,去年江厌离刚庆贺完生辰,不出两日忽染急症,匆匆撒手人寰。

    皇宫上下笼罩在一片悲痛之中,王爷王妃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其丧女之哀恸不必多言。金子轩为皇后举办了盛大的葬礼,为安抚王府与将军府,还特意将江厌离的部分遗物细心收整,送还王府,好给王爷王妃留个念想。这场丧仪持续了整整一月,皇帝甚至打破宗规,下令朝中半年内不得置办任何喜事。

    到了如今,先皇后过世一年有余,仲冬方至,江澄便被金子轩大张旗鼓地迎进了皇宫。

    朝野一片哗然,对此事议论纷纷。历来先皇后亡故,少则一年,多则五年十年,皇帝才会考虑立新后,更有甚者一生都不再另立他人。原以为皇帝故剑情深,即便在群臣的重压下也能撑个两三年,却不想如此短的时间内,他就册封了新后,而这新娶的皇后更是身份特殊,乃是先皇后的亲弟弟、皇帝的小舅子——荆王府下一任的爵位继承人。

    这朝堂诸臣个个都是人精,即刻断出了其中门道:皇帝急匆匆立新后,还非要迎娶江小王爷,原因无非有二。

    今年西北边关不太平,入冬后,北方部落前来掳掠的次数一再增加,同戍边军队起了多次冲突,最终引爆了矛盾,战事一发不可收拾。驻边大将军聂明玦骁勇善战,却在上一场交锋中受了伤,聂家军遭遇重创,不得不退回后方补给休息。现今是荆王府和虞将军府迎难而上,麾下大半人手远赴西北带兵,连王爷的养子魏无羡都去了前线。为了稳住两家的军心,给府中诸位将军一个表态,皇帝特意迎娶江澄为后,仅聘礼便备了黄金三万斤,马千匹,玉器珍宝不计胜数。

    可群臣心里门清得很,这皇家的示好只是其一,把小王爷留在宫中,既是恩典,也是皇帝留的后手。金子轩自即位以来,国库日渐充盈,军饷上的支出年年增多,养得兵将个个身强力壮,极擅于杀敌冲锋。荆王府和虞将军府在朝中声望赫赫,统领数十万兵马,忠心耿耿追随左右的部下更是不计其数。自古帝王多疑,即便荆王府表现得忠诚不二,但手握如此庞大的兵权,足以让任何一个皇帝为之忌惮。

    恩威并施方得治下之道,江澄虽为外姓小王爷,自幼便同金子轩共同生活过多年,于帝王之术早有所浸染。先帝子嗣繁多,金子轩即便贵为太子,也日日暴露在明刀暗箭之下,是以皇后为保护儿子,特意将他送到密友荆王妃处,教他与小王爷同吃同住,更是早早与郡主定下婚约,待他借助王府之力登上了皇位,即刻履行约定,迎娶了郡主为后。

    只是……旁人只知道两点,殊不知在江澄心中,还有仅他自己知晓的第三点原因。

    他因承袭王爵,王爷王妃凡事都以继承人的身份要求他,自十七岁去了边关,这几年他也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立过不少军功。可皇帝突然下令要册封他为后,江虞两家措手不及,委婉推脱几次,始终抵不过皇帝敕令,只得询问他的意见。皇帝给了他极大的权利,保留了他的王位,承诺他可随时出入皇宫,回王府探望父母,也准许他参与前朝政事,唯有一点——既为后宫之主,须得时时伴天子身侧,不得随意再上战场。

    江澄得了皇帝的许诺,面上表现得不怎么乐意,心底却并未有太多排斥。抛开家族的利益与皇家的威压不谈,他确有私心,心底压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他是皇家的忠臣、天子的国舅,可没人知道,多年前,他便对金子轩动了相思意。

    小王爷一向情感迟钝,幼时与金子轩一道吃住,稍大些又进宫读书,日日跟在金子轩后面,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惯常爱黏着太子哥哥。金子轩大他五岁,见惯了夺嫡之路上的尔虞我诈,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却十足宠爱,即位后依然特准他入宫,教他边读书,边与江厌离在深宫作伴。是以金凌出生后,江澄也帮着照顾小外甥,带着金凌一起玩耍,舅甥二人简直比亲兄弟还要亲。

    江澄自懵懂慢慢长大,已然记不得究竟何时对金子轩产生了不必要的情愫。自察觉之后,他一直隐忍不发,深觉愧对jiejie与父母,便自告奋勇去边关历练,一待就是好几年。若不是金子轩一纸婚书诏令,江澄大概会同魏无羡一样,常年在边关驻留下去。

    不过他天生身体有异,王爷王妃绝不会任他常驻边关,就是他的义兄魏无羡,也不同意他在边塞之地受苦。江澄虽视自己为男子,但朝中人人皆知,小王爷并非男儿身,而是罕见的双身之体。传闻此种体质极为尊贵,尤适合为皇家延绵子嗣,因而金子轩决意立他为后时,满朝文武竟未有一人反对。更有甚者私下偷偷议论,说这虞夫人已是仙姿玉貌,绝丽无双,乃京中第一的美人,小王爷不仅在容貌上青出于蓝,还生了这么一副身子,皇帝与他日日相看,可不早就看对了眼,说什么也要将他娶进宫中。

    流言蜚语一时满城乱飞,连江澄都隐隐有所耳闻。可如今的小王爷哪里顾得了这些,只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不论世人如何猜测,江澄也心若明镜:金子轩待他如臣下,如妻弟,绝无任何非分之想。这几年他在外守边,二人几乎断了联系,所谓的相看两欢喜更是无稽之谈。江澄自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本心,即刻动身离京,便是逢年过节,也只回府探望双亲,不敢踏入皇宫一步。是以今日一见,竟是他几年来第一回与金子轩重逢,莫说是皇帝,就连他也一时尴尬,不知如何与对方相处。

    册后大典隆重至极,却也仅是做给宗室与群臣的样板,这一点江澄无比清楚。他并不排斥入宫,甚至还暗自有些雀跃,因而方才金子轩离去时,江澄嘴上不说,心底仍是控制不住地涌起几丝失落。但他是聪明人,金子轩亦是。聪明人无需多言,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皇帝需要的仅是一枚制衡荆王府的筹码,而江澄身为下一任的王爷,必须确保王府和将军府去危就安。

    新婚之夜,留新后一人独守空房实在说不过去,奈何现今战事吃紧,奏报一封封送进皇帝书房,就是大婚前晚,金子轩也是批奏到深夜,一刻不敢怠慢。江澄对此倒没什么埋怨,他在前线也一向以军情为重,再者二人同榻共枕着实教他束手束脚,索性不如这般,先适应再说。

    思及此,江澄定下了心,愈发困意朦胧,神思恍恍然便要飘游天际。他缩在被中,正欲坠入黑甜一觉,忽觉丝丝凉意扑面而来,耳听一道声音低低喊道:“舅舅!”

    江澄猛地睁开双目,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他忙忙向床帐外一望,便见小太子披着件贵气逼人的狐裘,发丝未束,站在床边望着他,一双惯常灵动的眼里似是盈着水光,模样极是可怜。想来他这小外甥刚从寝殿侧门溜进来,开关门间带了些冷风,夜晚寒气重,便是有狐裘裹着,那张小脸依然被冻得有些发白。

    “阿凌!你怎么来了?”

    江澄来不及斥责他,忙掀开床帐一角,去拉他的手,“快进来!”

    金凌抿一抿嘴唇,像是要哭,又硬生生忍住,解了狐裘钻入帐中。室内昏暗,江澄往他臂上一探,才发觉他只穿了套寝服,难怪冷得这般严重。江澄登时又气又心疼,嘴里骂道:“怎的大冷天在外面吹寒风,想寻短见也不必如此!”手上却是一揽,将他抱在怀里,拿百子被结结实实捂住。

    小太子才是舞勺之年,还未过十三岁生辰,身量也矮,正正嵌入江澄怀中,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江澄惯是刀子嘴豆腐心,口中不依不饶地骂了几句,两手也不闲着,隔着寝服不停轻拍金凌的后背。

    “这么晚你还不歇着,跑到我这来做什么?”江澄边揉搓他的胳膊边问,“头先一直不见踪影,这时反倒来了,也不怕冻坏了身子!”

    金凌却是一反常态,一句反驳辩解的话都没说。他在江澄怀中窝了许久,才闷声低语道:“舅舅……我有些想母后了……”

    江澄手上一僵,轻拍的动作顿时慢了半拍。

    金子轩在金凌这个年纪时,已于夺嫡之局中历经艰险,心智比同龄人成熟许多。金凌则正正相反,许是没有兄弟,又得父母亲人格外宠溺,他虽贵为太子,依然是一副没长大的孩子模样。江澄自然知晓他肩上的重担,却忍不住分外疼这个小外甥,每回从边关回京,都要带一堆礼物给他。金凌也常常给舅舅写信,舅甥二人分隔几年,丝毫不显生分,金凌还同幼时一样,尤为喜欢黏着江澄。

    早在金子轩决意娶他之时,江澄就反复确认过金凌的想法,金凌倒是无异议,让江澄堪堪放下了心。可今日的册后大典上,江澄着实忙昏了头,仪式前还挂念着金凌,几遍繁琐的大礼跪拜下来,他自己都晕头转向,更没了去考虑旁人旁事的力气。

    只是江澄合该想到,金凌表现得再如何平常,也仍是个孩子,如今见着喜庆隆重的典礼,难免会想到已薨逝的母后,心中思怀伤感之情更难以抑制。思及此,江澄愈觉愧疚不安,手上动作越发轻柔起来,紧紧搂着小外甥,自他发心一遍遍向下轻抚。

    金凌缩在江澄怀里,两手环着舅舅的腰,与他紧密地贴在一处。小太子初始还在打颤,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哭的,被江澄不停地安抚过后,终是渐渐平静下来,只偶尔吸溜一下鼻子。江澄少不得又拿手帕给他擦脸,怕他眼睛肿,捧了他的脸细细观瞧,见只是眼眶红些,瞧着并无肿胀,才略松了口气。

    “阿凌,”江澄揉了揉金凌的脸蛋,压低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常有的柔软,“好些了吗?”

    金凌还抱着他不松手,鼻音有些重,闻言又往他怀里钻了钻,鼻尖蹭着他的胸口,瓮声瓮气道:“嗯。”

    屋外刮着冷风,内室的地龙却烧得极旺,江澄被这么一闹,身上出了层薄汗,金凌更是拱得他愈来愈热。他原想掀开百子被散散热气,又怕冻着金凌,思虑片刻,还是搂着小外甥往里一转,让金凌睡在里侧,他亦向内侧躺着,挥开小半被子,将寒气挡在了外面。

    金凌却以为江澄不愿搂自己,两手更加用力,死死抱着江澄不愿撒手。小太子年纪还小,力气倒是挺大,江澄被他勒得胸闷气短,不由推了推他:“放松点,阿凌……咳咳、咳,我搂着你呢,莫怕。”

    金凌这才意识到不妥,赶忙收了力气,抬头看向江澄,急急道歉:“舅舅,我、我不是故意的……”

    江澄哪会责怪他,一手轻轻揉弄他的头发,垂目摇了摇头。他二人仅有十岁之差,江澄又生得十分显小,瞧来真如亲兄弟一般。但无论年龄如何接近,两人的辈分始终摆在这,江澄也一直以长辈的身份关爱金凌。尤其在jiejie离世后,江澄对小外甥更多了份疼惜,事事都依着他,比金子轩这个做父皇的还要宠溺。

    金凌此时靠着舅舅,身体逐渐回温,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江澄所猜不错,今日宫中久违地热闹,年少的金凌眼见父皇迎娶继后,不免想到母亲陪伴自己的过往,心中思母之情涌到了顶点。然而这继后是母亲的亲弟弟,更是他的小舅舅,他非但不讨厌,还与舅舅无话不谈,亲近得很。由是两相矛盾之下,小太子心中苦楚憋闷,下意识便想找江澄诉说,竟独自一人偷偷跑了来。

    只是……

    金凌稍稍抬头,左右看了看,复又躺回江澄怀中,疑惑道:“父皇呢?”

    热气将他那玉白的小脸晕出淡淡的粉色,配着他腮边几乎辨别不出的浅淡泪痕,教江澄心中愈发柔软。金凌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恢复得倒是很快,在江澄怀里哭了一场,又被抱着安慰,心下郁结之气也散了大半。他这时才想起,今夜是江澄的洞房花烛夜,可他这般冒冒失失闯入,还抱着舅舅撒娇了许久,简直不成体统。他更想不通的是,父皇为何不在房中,如此良夜,父皇究竟去了何处,竟留舅舅独守空房?

    江澄擦了擦他的脸,将那两腮的痕迹一并抹去,摇头道:“你父皇去小书房批折子了,现今边关战事吃紧,一刻不得耽误。阿凌,你且记得,凡事要以国事为重,日后你也要像你父皇一样,做个好皇帝,明白吗?”

    江澄自不是为金子轩开脱。只因在他心中,皇帝乃一国之主,所思所虑皆是为了万民苍生,家国天下应比儿女私情重要得多。金凌作为皇位继承人,早晚要统管大权,当然也须有此觉悟。只是他解释完,金凌郑重地点点头,开口却是另一番结论:“既如此,便让父皇安心批折子,我陪着舅舅,同舅舅一起睡。”

    他明明还是孩子模样,此刻却似大人般,一本正经地握住了江澄的手。江澄听了他这通发言,先是一呆,随即忍不住噗嗤一乐。

    想必方才这番教导之言,小太子早已听得耳朵起茧了。金凌倒不是不勤勉,只不过金子轩正当盛年,一应事务处理得当,他又无争夺皇位的兄弟,cao心之事少,心思自然也单纯。在他看来,既然父皇cao劳国事,抽不出身,那么由他来陪伴舅舅,实是再合理不过了。

    因江澄早年被金子轩留于宫中,金凌自小就常与他同床而眠。江澄乃双身,体软而韧,尤其胸前两团软rou,与寻常男子全然不同。他在外怕惹人注目,便用布条将胸口紧紧裹住,晚上睡前,再将那布解下。幼时的金凌因此尤为喜欢扑在他怀中,蹭着他胸口入睡,梦中时而还咂着嘴,伸出舌头舔一舔。彼时江澄还未完全发育,现今到了年纪,双儿的身子已然成熟,那双乳亦是拥雪成峰,金凌更是改不了小时候的习惯,还是埋在他胸口间蹭来蹭去,嗅那软rou上混着丝缕奶香的莲花香气。

    “唔、阿凌……别蹭了,”江澄点着他的额头,将他向外推,“快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温书。仔细你父皇检查功课,若是背不出来,到时又要挨板子了。”

    金凌这才老实了,缩一缩脖子,吐舌道:“才不会呢!父皇从没对我发过火。”

    他这说得倒是实情。皇帝与先皇后对这个独苗甚为疼爱,平日里连重话都极少说,打骂之事更是闻所未闻。江澄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主,虽也宠着小外甥,嘴上一惯是不依不饶。江厌离还曾笑他,说金凌被宠坏了,平日里无法无天,也就江澄能治得了他。

    江澄抚着小外甥尚还单薄的后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金凌闹完这通,也觉乏累,很快就卸了力气,阖着双目,发出轻浅均匀的呼吸声。江澄与他面对面躺着,藉着昏暗的烛光,凝视他的面庞。熟睡中的金凌卸下尊贵的太子身份,显露出他这年龄应有的稚嫩,那舒展的眉心间点着一颗朱砂,犹衬得他如仙童般粉雕玉砌。

    江澄出神地望着他,恍惚了一瞬,思绪不由飘远,忆起了幼时在王府的日子。金子轩那时还住在荆王府,成日为夺嫡之事忧心,小小年纪就习惯性地皱着眉头。江澄才八九岁,惯爱黏着他,也常与他同塌而眠,只是梦中的金子轩仍不得安睡,眉尖微微蹙着,江澄便总是用手指抚着他的眉心,将那不安分的眉一点点抚平。

    如今一晃,竟也十余载了。二人多年未见,不知如今的金子轩睡着后,是否依然保留着儿时的习惯。或许这么多年过去,早已有了为他抚眉之人,亦或者在登临帝位后,更是孤灯照影、残梦难寻,也再无敢与他如此亲近之人了。

    江澄脑中胡思乱想,愈觉胸口憋闷。金凌偏偏又蹭到他胸前靠着,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咂摸着小嘴,哼哼唧唧地嘟囔了几声。江澄抚了抚他的发丝,垂头细听,小太子含含混混地念了两句母后,又一叠声地哼唧着喊舅舅。江澄心都要化了,对他的怜爱自是多溢出几分,揽着他不停地轻拍。金凌便在他怀中越陷越深,鼻尖蹭着他凸起的乳尖,磨了几磨后,倒是不再梦呓了,竟张开口,将那乳尖连同寝衣一并含进了嘴里。

    “……唔!”

    金凌自幼便有个毛病,睡觉时总喜欢含着点东西。未断奶时倒还好说,等到稍大断了奶,他便有什么含什么,实在没得含了,就嘬着指头入睡。先皇后为此没少cao心,想了各种办法纠正,终是让他渐渐摒弃了睡前找东西嘬含的习惯。只是与江澄一起睡时,金凌总是埋在舅舅怀中,不知是触发了幼时的记忆,亦或是挑动了天性,即便睡前还算老实,睡着后也少不了蹭着柔嫩的乳rou,无意识地含住那嫣红小果。

    江澄一时气恼,一时又羞赧难当,小声呵斥道:“阿凌!”

    可惜小太子早已陷入深眠,自是听不见江澄的警告。他砸吧着嘴唇,抿了抿口中的乳尖,又似吸奶般嘬了几下。这双儿浑身上下都极为敏感,rutou更是sao浪到不行,被金凌这一吮,瞬时胀大了一圈,在湿热的嘴里颤颤颠颠地发烫。好在金凌并没有继续吮吸,许是隔着一层寝衣,吮起来不甚有趣,他便虚虚含着,仅用舌尖抵着乳尖,不时舔上一舔。

    这下江澄可受了大苦,本就燥热的身上愈如火灼,腿间一湿,那隐秘的花xue黏糊糊流了些水出来。他骇了一跳,忙并紧两腿,将金凌向外推了推。可这小太子尝到了甜头,哪能轻易放弃,江澄将他推远一些,没一会儿他便又凑过来,再次叼着rutou含弄。

    “金凌!”江澄想叫他回去,又担忧他独自一人睡不着,不忍心强行将他叫醒,只得徒劳地推他,“你别、别舔了……松开——”

    “阿澄。”

    正胶着之际,金子轩的声音倏然从身后传来,江澄一惊,推着金凌的手忽地僵在了原处。

    他的注意力聚在金凌身上,全未察觉到金子轩何时进入寝殿,还站在了床前。皇帝单是唤了他一声,便教他脑中一片混乱,一时不知作何反应,那手也停了下来,竟忘记了往哪里摆。缓了几息,他略微动了动,想转头看看金子轩,又不确定是否要起身行礼,更是急出了一身汗。

    所幸金子轩并未让他起身服侍,只道:“你躺着。”

    他便听到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想是金子轩自行褪了衣袍,换上一身寝服。许是金子轩不愿被打扰,大婚之夜,殿内并无宫人服侍,江澄又得他特令,不好起身,只得僵硬地躺着,不一时便觉床向下一沉,金子轩躺到他身侧,自后面搂住了他的腰。

    江澄已是一身细汗,皇帝温热的胸膛贴上他的后背,那相贴之处比地龙还要灼热,烧得他几乎要神志不清起来。金凌还拱在他怀中,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将他夹在中间,令他坐卧难安,比在前线战场还要紧张数倍。

    小太子黏得太紧,金子轩的手稍向前一触,便触到金凌温热的身体。他还未问话,江澄忙抢先向他解释:“阿凌想jiejie睡不着,才来此找我的,你……皇上莫怪他。”

    话一出口,江澄忽又反应过来,金凌乃是他母家亲姐所生,又与他最为亲密,皇帝忌惮外戚干政,难免不会多想。原本大婚之夜,小太子来此已是逾越,可他不仅没将人劝走,还留金凌同塌而眠,实在不成规矩。果然,他这一通解释下来,金子轩默然无话,搭在他腰间的手却是一紧,将他愈加粗暴地揽进怀中。

    皇帝修长的手指顺势向上摸去,立时便探知金凌所为。他仅有这一子,自是对儿子的日常习惯甚为了解,一探便知金凌又犯了毛病,不免怒意更盛,冷斥道:“混账!”

    即便如此,金子轩倒也未即刻叫醒他,起身遣了殿外的宫人,送小太子至偏殿睡。金凌迷迷糊糊地被强行摇醒,极是不满,刚要发脾气,便见父皇阴沉着脸坐在床边,登时被吓醒了一半。江澄仍是十足耐心地捋了捋他的头发,丝毫未提他睡梦中的举动,轻声嘱咐了几句,将依依不舍的小外甥送下了床。

    寝殿的门再次阖闭,百子帐一放,江澄与金子轩同时沉默下来。

    皇帝不开口,江澄更不知说些什么。二人已是数载未见,平日里不曾有书信往来,便是前线战事的折子,江澄也一并要魏无羡代他上奏,断不愿与金子轩牵扯。他原以为远离了京城,在边关多待几年,那不可告人的悸动也会慢慢平复,却不料时日愈长,情思愈重,江澄只得在给金凌的信中旁敲侧击地问些金子轩的近况,怕旁人看出端倪,每每提笔都反复琢磨,特意显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不知金凌有没有给金子轩看过这些信,想来如此无聊家常的信件,金子轩是不会感兴趣的。不过考虑到荆王府与虞将军府的势力,保不齐小王爷不会在边关拥兵自重,皇帝忌惮外戚干政,说不定也会把这信从头到尾仔细研读,而看到提及自身的地方,金子轩不知又会作何想法……

    江澄想着,忍不住抬眸看了眼金子轩。

    他这一看却是一呆,心下跳了几跳。皇帝在他胡思乱想之时已靠近他身边,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不知是怒气未消,还是考虑到更深层次的朝堂政局,金子轩的面色并未比方才有所缓和,两道长眉依然锁在一处。见江澄也抬目望过来,那双微微睁大的杏核眼润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眸中的错愕、惊乱与不知所措一闪而过,金子轩的眉头不由皱得更深了,语调极为不爽地开口道:“方才阿凌与你——”

    他话音未落,忽觉眼前一晃,竟是江澄抬起手来,指尖触在他眉间,轻轻揉了揉。

    金子轩一怔,江澄突地反应过来,忙道:“我并非有意,不知怎的就……皇上恕罪,我……”

    他说着便要放下手,金子轩却将他的手一抓,强硬地包在掌中。皇帝的手温暖而有力,指腹抚及江澄的手心,将那已不算柔嫩光滑的指尖一一抚过。金子轩的面色仍不见和缓,眼神却放柔了,长眉舒了舒,眉心间露出与金凌如出一辙的血色朱砂。

    “阿澄,”金子轩低声道,“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他的目光又落在江澄的手上,双眉再次一皱,又马上舒开,语气却更差了,“你这些年在边关,果真是吃了不少苦,若非我硬要指婚,你是不是就不准备回来了?”

    皇帝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似是生气,似是质问,又像是转着弯的关心。金子轩天生就傲,便是关切之言也与寻常人不同。原本江澄从小黏着他,一贯得他软言软语,谁知小王爷突然跑去前线,还几年不与他相见,金子轩憋着一肚子怒气,言语上自然也冷硬了不少。

    江澄哪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道是金子轩坐久了皇位,整日里应付朝堂政事,气性才愈发不如从前。他自认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之人,可如今二人君臣有别,他当然不能像幼时一般肆无忌惮。眼见金子轩愈发面沉如水,江澄及时伸出另一只手,覆在皇帝手上,轻轻握了握。

    “皇上哪里的话,我定是要回来的,”他放软声音,岔开了话题,“快三更了,皇上劳累了一天,今日又是……还是快些歇息吧。”

    江澄白日里行了一遍礼便疲累不堪,金子轩还要批阅奏折到深夜,其劳乏可想而知。他忧心皇帝的身体,难免劝其早些休息,不想金子轩听了这话, 却是紧紧盯着他,将他上下扫视一番,原就黑沉的眸色愈发晦暗下来。

    片刻,金子轩哑声道:“既如此,那便依你罢。”

    语毕,他不由分说地揽住江澄,双双倒在榻上。皇帝guntang的手终于放开了江澄的手,却转而向上,竟是隔着寝服捏住了他挺立的玉峰。

    “呜——!”

    嫩奶才被金凌舔过,乳尖还凸凸立着,被火热的大手一抓,立时哆嗦着胀大了一圈。rutou周围的丝质布料仍有些湿,金子轩捻了捻,口中冷哼一声,一手挑开寝服的扣子,颇有些粗暴地揉着奶rou把玩起来。

    “啊、别……皇、皇上——嗯啊……”

    敏感的奶头在皇帝的揉弄下愈来愈肿硬,金子轩不仅抓着奶rou捏揉,覆着薄茧的指腹还不时蹭过乳尖,磨得那乳粒瘙痒难耐,欲求不满似的乱晃。金子轩倒也没想冷落它,拇指压住凸立的红果,重重按进白软乳rou中,再用力抓捏奶rou,似挤奶般将奶尖挤出。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江澄措手不及,还未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便被强行带入情潮之中。这双儿的身子实在saoyin至极,不同常人,金凌稍舔一舔便开始动情,何况被金子轩这般玩弄,立时从肌肤相接处点起了一把yuhuo。江澄清心寡欲惯了,边关这些年烽火不断,他更是没工夫考虑这等yin事,却不想压抑多年的yin意如此凶猛,单是被皇帝玩着奶子,汹涌的欲望便铺天盖地般朝他扑来,教他软成了一滩水,腿间泌出汩汩yin液。

    江澄被这陌生的快感冲得浑身发麻,他哪里经历过这些,登时心慌意乱,忙忙抓住金子轩的手腕,急喘道:“皇、皇上!别、呜、我不是……”

    他只当金子轩曲解了他的意思,将他话语中的休息误作行周公之礼。二人白日里成婚,同享洞房花烛原是无可厚非,可金子轩先是独自去了书房,金凌又来闹了一通,几个时辰折腾下来,江澄早把洞房之事抛诸脑后。如今金子轩这番举动,想必定是他言语有误,江澄忙欲再解释道:“皇上——”

    “怎么?”

    金子轩蹙着眉,手指抚着那白嫩软rou,果断截住江澄的话头,“阿澄进宫之前,掌教婆婆未认真教过这些么?”

    江澄一时愣住,下意识道:“自然……自然是教、唔、教过的……”

    “那为何这般不情愿?”金子轩捏住那艳红乳尖,夹在指腹间揉碾,忽似想到什么,语调猛地沉了沉,“你在边关可曾与什么人……难道,你那义兄对你……?”

    江澄咬唇压抑着喘息,面上更是疑惑,全然不懂他所指何意。魏无羡是他的义兄不假,可金子轩在荆王府暂住时,魏无羡还未进府,待到魏无羡入了府,江澄又被金子轩召去皇宫,成日里与jiejie姐夫作伴,故与义兄相处的时日并不算太多。然而皇帝对江澄这个义兄敌意大得很,为数不多的几次召见尽是敲打,既然如此不睦,魏无羡干脆一溜烟跑到边关,天高皇帝远的,也乐得逍遥自在。

    一想到江澄也跟去边关多年不归,金子轩就觉牙根发紧,胸中酸涩怒意一股股地往头顶冲。他垂目打量着江澄,晦涩不明的视线在那丰软嫩乳上打转。几年前的江澄还是青涩少年,纤瘦若柳,哪哪儿都是细嫩的,如今的江澄却与他印象中全然不同,那纤长十指不仅生出了战场磨练的薄茧,天生的双身之体也逐渐展露媚态。边关的条件比锦衣玉食的皇宫差之甚远,然而江澄陷在柔软的床铺中,发丝凌乱,衣襟大敞地躺在他身下,灯下一观,正是鬓垂香颈,粉着兰胸,恰似香雪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