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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药房这个点人不多,除了一个清点药材的,剩下三个都是来拿药的,没多久就走了。

    清点药材的弟子见到段清和,先是愣了下,好像十分意外她会出现在这里。

    “掌门…有何吩咐?”他小心翼翼放下铜秤,给段清和行了个礼。

    段清和略微了解过药理,给坤泽喝的情期汤药并不难熬,只是世间药方千千万,好的配方可以让坤泽不被情潮影响的同时将潜在伤害降到最低,差的嘛…就和毒药没区别了。

    她想要给单小雨用上好方子,但实在不了解这其中的配比玄妙,还是要依靠懂行的人来做。

    她见这弟子有些眼熟,视线多停了几秒。

    弟子懂得察言观色,立马开始介绍自己:“弟子名唤张修,以前跟着徐长老做事情的,后来因为身体原因被长老调到这药房来工作,已经干了几年了,掌门记不得我也是正常。”

    段清和回忆后说道:“有印象,你当时很受他信任。”

    张修摸摸脑袋,有些得意。

    “不知掌门来所为何事啊?”

    段清和观察此人,模样打扮平凡普通,属于是放在人堆里也找不出来的模样。他的双手粗砺,手背要同别处黑一些,应该是长久在阳光下采摘药材的缘故。而他刚才放下的铜秤里装有二两左右的深紫色药草,段清和一眼看出这是补血增阳的虎山,她知晓西边住的徐云浩和他的狐朋狗友就靠这些补上被yin乐蚕食掉的生命力。

    这也是徐长风为数不多求着她同意的事情。

    因为有这个人情在,段清和并不怕眼前人会泄露单小雨情期来的事情。

    “我想要最好的落情汤,你给我配几服。”

    张修闻之一动,他下意识想问为什么,段清和的视线一动不动盯着自己,他莫名心虚,问不出口了。

    “额…可以!”他轻松道:“只是世间没有百分百好的汤药,落情汤终究是会对身体有害的,建议少服。”

    段清和不语,她不说给谁,这人居然没问。

    “大夫开方子都要先看看患者的身体条件,你倒是厉害,不知道谁喝,就敢开方子。”

    段清和走近几步,每一步都重重踩在张修心上。他背对着段清和,假装抓药,实际慌得满头大汗。

    “掌门…落情汤并非什么名贵方子,只要配比得当,药效就可以显现。只要那女坤..额..那人不是久病之躯,就能喝的。”

    段清和眼神中的疑惑并未消散,她借着去开火烧炉的功夫,侧目仔细瞧着张修抓药。

    张修先是选了几味寻常药材,再在名贵点的柜子里挑了几样,将它们一齐混匀,用药杵打成粉状,到这里,段清和并未看出有什么问题。

    张修准备好了药粉,第一反应不是给段清和送去,而是先看她,段清和先一步扭过头,装作继续烧炉的模样,张修见她没往这里看,悄悄地抽出袖中的小瓶子,倒了些深颜色的粉末混在里面。这个动作前后不过短短三秒,却被段清和看得一清二楚。

    “掌门,药我配好了,不用煮,兑热水里喝就行。”

    张修笑着将药包拿过来,段清和并未接手,而是问道:“这里面都是什么,我好学了以后应急用。”

    “其实也没什么,普通的饵草、朱香、黄芪,名贵的九龙子、雪参,辅以清热排湿的药草,就成了。”

    “哦,若是没有九龙子和雪参,也可以用干龙、桂子果来代替,只是药效差一点…”

    他将可以取代替换的药材和配比剂量毫不吝啬地告诉了段清和。

    段清和静默几秒,忽然一声冷笑。她一下从坐上站起,夺过药包,一手拿着药包,一手掐住张修的下颚,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将药包狠狠塞到了他嘴里!

    “唔!掌门!”

    张修被自己磨的药粉塞了满嘴,苦得他脸皱成一团,咳出来的都是粉末。

    “咳咳咳,掌门..这是作何..咳咳咳!”

    段清和冷言道:“你以为我没看到你在里面加了什么吗?!”

    “你说的药材我都记着,一件件和我看到的比对,发现都对得上,那这突然多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说!”

    段清和一脚踢到张修膝窝上,眼前人扑通一声双腿跪地,大喊着求饶:“掌门!掌门…饶命,饶命啊!”

    “这不是我想干的…我…我是被威胁的!”

    张修的脸迅速红胀起来,汗水像雨水滴落在地上,段清和看着不像是害怕才有的表现,定是他偷偷加的东西害的。

    “我问你,到底加了什么?”

    张修捂着胸口,艰难喘气道:“剑花干、熊心血…和..和虎芝混合的…催…催情药….”

    张修说完便开始大哭着磕头,地板上被他砸出血痕来。

    “对不起掌门…不是我要害她的…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啊!有人要我这么做的,我只是…受了他的命令…”

    “那你说,幕后主使是谁…?”段清和极力压抑着情绪,药房温度指数极下降,呼出的气体都变成了白雾。

    张修被吓得崩溃,断断续续不知所云。

    段清和抽出腰间佩剑,剑尖顶在他脑门上,只需要一秒,他这条小命就走到头了。

    “我..我不能说…不…不!别杀我!我说…我说!”

    张修大口喘气,一字一顿道:“是…xu…”

    “住手!”徐长风风尘仆仆赶来,一脚踹开药房门,对着段清和怒声道:“张修好歹算得上你的师弟,你就这么对他吗!”

    张修看见来人,也不站起来,就这么跪着爬到徐长风脚下,狼狈不堪。

    他睁圆了一双红眼,解释道:“长老,我..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你放心…嘿…嘿嘿嘿!”

    徐长风脸色一僵,一脚踹飞他,低声骂道:“蠢货!你这不还是把我卖了吗?”

    他扶额苦叹,身边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愚蠢。

    段清和紧握剑柄,冰冷地看着徐长风:“我需要一个解释…”

    徐长风拍了拍衣袖,暗自运功压下药房里的怒气,他开口道:“清和啊…有些事情,虽然手段很下作,但目的是好的。张修下的只是短暂催情的药剂,就算当时不泄出去,隔一段时间,也会恢复正常的…你说是不是?”

    他望向张修,只见张修难受得来回翻滚,却还要憋着气点头回应。

    “可笑…”段清和后槽牙咬紧,怒道:“雪华宫什么时候需要这种肮脏手段来维护利益!”

    “为什么要催情?难道是想让她与我苟合吗?”

    “对。”徐长风直言不讳:”不光如此,我还要你与她结契,将她永远留在你身边。”

    “怎么…你要的解释,不爱听?”

    看着段清和越来越黑的脸色,徐长风更觉失望。这人就是这样,永远不懂趋利避害。

    “夜雨眠之前找过我,说无论如何都不会留在这,呵,我便同她挑明了,她不留,我便不保。至于何玥,这法子可是她想出来的,想让她保护夜雨眠,痴人说梦。”

    徐长风知道段清和不会听自己的话,他只想告诉段清和:打从一开始,她们两个就没有选择。

    “夜雨眠早早就被下了催情药,如今估计在房里难受呢,我要是你,便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话音刚落,锋利剑尖直刺他面门而来!

    徐长风大惊失色,周身气海被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明明是雪华宫长老、银月剑法的创始人,有近百年的修行积淀撑腰,如今面对这年轻后辈的一剑,他居然失去了闪避的力量!

    眼看着剑尖要刺穿他的眉心,段清和立刻止住了向前的动作。

    凛冽的寒意,比深冬的大雪还要冻上十分。徐长风直勾勾看着剑尖,瞳孔不可控地颤抖起来。

    段清和眼底无半点温情,恍惚中好像有冰蓝色的光芒在她眸中显现。玉白色剑身从里到外散发诡谲的冰寒之气,周围温度再次下降。

    “我要解药。”

    段清和凝声说道。

    徐长风回过神来,怒不可遏,他死瞪着段清和,吼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你在用剑指着你的亲师父!”

    徐长风踩在段清和身上久了,头一回遭到如此严重的侮辱,他无法接受,也想要拔出剑来好好教训她。

    谁知段清和一剑侧劈下去,悬挂佩剑的带子被她砍断,徐长风的剑掉落在地。

    “你!”

    太奇怪了…

    就算给段清和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对自己。

    “段清和,你到底想怎样。为了夜雨眠,就要跟大家做对?”

    段清和依旧举着剑,她沉声道:“我说了,我要解药。”

    徐长风“啧”了声,蹲下身子在张修身上摸索一阵,找到了一个小药包。在段清和注视中,他拿出里面一枚小药丸,塞进了张修嘴里。

    “唔…”

    张修吃下药丸,脸色瞬间好了不少,

    “给你。”徐长风将药包扔去,他见长剑还没放下,又气道:“还想怎样?”

    段清和闭目噤声,像在做一个决定。片刻后,她再次抬眸,眼中多了分坚定。

    “我要雪华宫保护夜雨眠,将她安安稳稳地送下山。”

    徐长风一副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驳斥道:“这不可能!天底下哪有亏本的买卖。”

    “这不是买卖!这是命令。”

    段清和没有在开玩笑,她接着道:“我今日敢和你叫板,一是我已经忍耐许久,你一次次算计我,一次次逼迫我做出符合你预期的选择,我忍无可忍!”

    “至于二…呵,你要是眼睛够尖,就知道我为什么了。”

    徐长风听后一愣,突然下降的温度、异常强大的威压、和眼中似有似无的蓝色光芒…

    “你在练九霄心经!”

    段清和的默然等同于肯定,徐长风一时间不知道该怒还是该笑,表情极其奇怪。

    “你…你既然在练,为何不闭关?”

    “不需要。”段清和说道:“那些东西我早已经刻在脑海里,忘也忘不掉…”

    “当初因为闭关酿成了大错。这次,我不会再逃避了。”

    闭不闭关全靠修士自身水平够不够硬,九霄瀑布下的天然溶洞一来聚集大量寒气,对于修炼心经有很大帮助;二来安静僻远,没人打扰;三来减少了入魔的几率,极大保护了修士安全。

    徐长风对她的选择表示惊讶,怀疑道:“闭关都战胜不了的心魔,我不信现在的你能打败。”

    “不需要你费心,只管按我说的做,后果我一人承担。”

    “哈!”徐长风嘲道:“好一个一人承担…”

    他背手而立,长叹一口气,“罢了…你既执意如此,我也没办法了。一切都是你自己选的,到时候别后悔。”

    “不会。”段清和肯定道。

    徐长风再次笑出声,拿起地上的剑,抬起步子出了大门。

    “你这个人啊…唉,但凡无耻那么一点点,至于占着天大的机遇做些卑躬屈膝的事情嘛。权利、财富、女人,哪个不是送到你面前,可你偏偏不要啊!眼看着被别人占有,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般人才….”

    段清和右臂无力垂落,徐长风最后这段话,算是说到关键了。

    如果段清和没那么高尚,她早就比现在幸福多的多。

    她一个人垂头走到药柜边,默默履行最开始的目标,为小雨抓药。

    .

    林木榕看着单小雨睡下,悄悄从门口遛了出去,轻手轻脚地关好了门。

    “唉…”

    她张开双臂放松筋骨,漫无目的地在雪华宫游走。

    大雨过去,天空万里无云。一轮皓月挂在天边,亮得刺眼。周围的星星也比之前更多更亮,像一个个小精灵似的,很是喜人。

    林木榕呼吸一口雨后空气,闷热的五脏开始有了凉意。

    “真是个美丽的夜晚。”

    “诶?段清和。”她侧头看去,就见段清和在朝她走来。

    段清和远远就看见了林木榕从单小雨房里出去,她一声不吭,将药包放在了门口,转身走向林木榕。

    “喂,你这什么表情啊?我欠你钱了吗?”林木榕嫌弃道。

    段清和还是不说话,居然挑了个她旁边的空位,就这么坐下了。

    要知道以前两人绝对不可能坐在一张长板凳上,恨不得离对方十万八千里远。这次还是段清和主动,着实让林木榕有些不适应。

    “你和小雨…做了吗?”

    扑通

    林木榕差点摔下去。

    段清和,你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咳咳..什么做…做什么…”

    “我告诉你啊,就算做了…也不关你事…我…诶?”林木榕说着,段清和就将一个药包丢在她怀里。

    “什么东西啊?”

    段清和闷闷开口:“解药。”

    一阵凉风拂过,吹得林木榕泛起鸡皮疙瘩。

    “都是我的错,不该带你们上山的…”

    “从今日起,我不会拦你们了。”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酒囊,打开瓶盖就开始往嘴里倒酒。

    过多的酒水从她嘴角滑落,打湿了衣襟。

    林木榕复杂地看着她,问道:“段清和,你别吓我,怎么了这是?莫名其妙的,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我..咳咳咳!”段清和被酒呛了,剧烈咳嗽起来,火灼般的痛意从她吼口蔓延到胃。

    “我从未想到他们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逼小雨,作为一个掌门,什么都不能管,什么都做不了…我以为我有能力保护她,才信誓旦旦接你们过来,结果竟让你们更加危险…我对不起小雨…对不起她…呜—”

    她捂脸痛哭,狼狈地好像街边醉汉,那股冷漠与矜持荡然无存。

    “段清和,你先冷静点…”林木榕悄悄拿过她的酒囊,丢远了些。

    “林木榕!”喝醉了的段清和一把按住她的肩,吓得林木榕赶忙应答:“干、干嘛!”

    “你…不许…欺负她!”

    “不许骂她,不许打她,她爱吃甜的,不爱吃辣的,她爱喝甜水,不爱喝酒,她爱花,尤其是桃花,她爱小动物,爱猫胜过爱狗,她爱骑马,她爱好看的东西、亮晶晶的东西…她爱好多好多、好多好多…”

    “总之,你要…爱她!”

    林木榕汗颜,“姑奶奶,你都醉得说胡话了,快歇歇吧。”

    她不说林木榕也不会打骂单小雨啊。

    段清和被她按着端正坐在板凳上,胡话是不说了,一个人对着远方流泪。

    “怎么成这样了…照顾完单小雨还要照顾你啊…?”

    “还有这玩意,到底是个啥?”她举起药包,倒出一粒药丸,月光将药丸边缘渡上一层柔光,林木榕没有要吃的想法,重新放了回去。

    “林木榕…”一旁的段清和声音恢复了几分,压不住还有哭腔泄出来。

    “我劝你,现在能走,就马上走。”

    “不然…我怕你也走不了了。”

    林木榕身形一顿,敛去了笑容。

    “不需要你说,我一定会走的。”

    段清和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呆呆看着天边的月亮,长吟道:

    “万千烦恼万千丝,痴念于心无尽期。”

    “别苦忘情如断腕,当离当舍莫迟疑。”

    “忘情…忘情…”她闭目而坐,酒气从体内蒸腾排出,林木榕抓紧了衣服,好像有股寒风呼啸而来,大夏天的,怎么能这么冷!

    她被冻得哆嗦几下,意识从未有过的清醒。

    “好像…是该快点走…”

    明日单小雨醒来见着她,两人最后的窗户纸被捅碎,林木榕可没勇气走了。

    她回头望向单小雨的房门,不舍地注视着。许久后,她笑骂道:“段清和,她要是问起来,你可得说是你发酒疯赶我走的哦。”段清和不回话,林木榕就这么在单小雨门外干坐了许久,两个人,各有各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