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互相撕咬的狗意外伤人

    隔天，穆介之回到公司，立刻召见了证券部的闻瑜亮和大宗商品交易部的一位同事，林姓，商务主管。

    棕榈油项目便是穆介之钦点他主导的，也不止如此，除了白妮常年跟着南征北战，这位也是原先白家弥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老员工了，也算是穆介之的心腹。

    两边人马往椅子上一坐，各不理对方。

    成祖坐在一旁，不动声色。

    林主管靠在椅背上，眼神轻蔑地扫过对面的新兵蛋子闻瑜亮，满脸胜券在握的模样。

    他戏谑地说：“闻经理，我觉得你们证券部最近有些越权了。棕榈油期货的策略本来就是我们部门的职责，你们干嘛非要插一脚？是担心我们吃了你们的利润，还是不信任我们的专业能力？”

    闻瑜亮部门老好人一个，却在专业的事从不含糊，打开电脑打算用事实和数据说话：“林主管，你作为负责人，你的收益数据是建立在价格短期上涨的基础上，但你没有考虑过出口限制政策对实际盈利的长期影响。董事长，如果我们不主动向市场释放信心，而盲目跟随波动，只会给投资者留下经营混乱的印象...”

    还没等他讲完，林姓主管猛地一拍桌子，身体坐直，口水直喷：“你放屁！欸，你知道什么叫价格锁定吗？我看你根本就搞不清楚吧？”他不屑道：“什么成本对冲，价格波动风险，你在书本上读到过这些？还是只会念念那些教科书里的公式？”

    闻瑜亮把分析报告书递给穆介之，她象征性地翻开，闻瑜亮冷静地说：“期货价格的异常波动已经对我们资金链产生压力了。我不需要成为期货专家，但我有权质疑为什么你们部门没能及时规避这些风险。”

    谁知林主管嗤笑一声，言语十分不屑：“我在这个行业几十年，你所谓的这些异常波动，在我看来不过是正常现象。你要是真懂市场，就该清楚，像棕榈油这种大宗商品，周期性的波动就是常态。你才毕业多少年，在高盛又多少年，以为念了几本金融书，就觉得自己能看透什么了？”

    他语气更为尖锐：“也是，证券部就喜欢搞那些高大上的ESG项目，你们这些书呆子喜欢玩概念。我们期货靠得是实打实的经验，棕榈油这种东西，不是读书能读出来的，更不是几张报告就指挥得了的。可见啊，这书读得太多，眼界却放不开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两方各执一词，林主管或贬低或嘲讽闻瑜亮只会靠算术赚钱，拿学历经验车轱辘话一圈一圈打太极拳，声称自己锁价是为了长期布局，又不是为了让证券部看短期的盈亏表，相比之下，闻瑜亮已经掉进了林主管的话语陷进，不停地拿生硬的数据和集团的愿景自证，最后干脆以董事长当挡箭牌，要林主管给出一个具体明确的盈利预期。

    闻瑜亮明显说不过这位林姓主管，也是，他在这个行业浸yin多年，老一辈总是认为自己身经百战，书本知识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纸上谈兵。且他本人心高气傲极其自负，最是看不惯那些靠背景上位的人，而像闻瑜亮这种年纪轻轻，没有丰富经验，‘空降’来的，正好踩中他所有雷点。

    这是其一，其二是因为闻瑜亮对证券部有自己的想法，沿用白亦行的做事风格，他也对证券部进行改革，而这一举动，其实是让林姓主管感受到了威胁。

    其三便是老生常谈的，林姓主管既是高盛老人，仗着资历和贡献，脾气火爆，有恃无恐也难免。他可是连穆介之都敢呛的人，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闻瑜亮。

    另一方面，在高盛做老的人却比不上一个新瓜蛋子，面子里子过不去不说，更觉得自己在高盛地位岌岌可危，故对闻瑜亮言语之间多有挑衅和不满。

    但高盛这些人之余穆介之，不过是脚下的台阶。看他们狗咬狗互啄，一来为了权衡部门新老派的力量，确保两边都不至于坐大。二来，林主管这个人，太拔尖，又仗着自己在老董事长那儿得脸，完全不懂收敛，看看他手底下那些横行霸道的兵就知道了。假以时日，气候渐成，到时候再想动也不能了。

    穆介之精明着，闻瑜亮虽得孔融推举，也并不是全无用处的人。一个书生意气的人自然是要比精于算计的老油条更软弱可欺，更轻易掌控。哪怕是底下人多对闻瑜亮窃窃私语，穆介之也完全不在乎。

    气氛短暂凝滞，随后穆介之便看向一旁的成祖，有意询问他的意见：“成祖，棕榈油价格一事，你怎么看？”

    林主管也跟着看过来，他早就注意到这人了，只听底下人传过：这人以前在小白总跟前做事，跟小白总俩人默契得不得了，把aSun搞得天崩地裂不说，又心血来潮让蜂堡转型，做什么加密货币，整得火热，他听都没听过这玩意儿...不知怎么又到董事长跟前了？

    他瞧着多半也是个不安分守己的东西，心里冷哼一声。

    闻瑜亮看着他，ESG项目全程是由他在白总那儿推进的，本来展会在即，项目企划书收尾也迫在眉睫，却突然要更换人对接人，为此他还挺闹心的，几天几夜没睡好没吃好了，要不是白总一人抗下了后续所有的工作，他指定忙不过来。

    穆介之看成祖：“证券部还是主张抛售，而林主管坚持持仓不动。这个问题，可不简单。”

    意识到这话的分量，成祖仍旧从容不迫，语气恭敬道：“董事长，当前棕榈油市场价格虽然高，但波动性加剧，证券部建议抛售以套现短期利润是合理的。”

    林主管屁股就快坐不住。

    成祖接着说：“另一方面，林主管坚持持仓是为了应对市场未来可能的进一步涨幅，规避过早抛售导致的机会成本。从数据上看，两边的观点都有依据。”

    穆介之听完一语不发。

    林主管莫名冷笑了一声。

    成祖知道白亦行对棕榈油项目的具体cao作，从未明确表态。而且她最近因为稀土项目的事忙得团团转，根本抽不出空搭理此事。闻瑜亮这么个脑子转不过弯不懂人情世故的人，都不是她的人，还被穆介之时时刻刻提防着，更别说他了。

    成祖再一次想，女人心海底针。

    成祖目光坦然，言语更专业道：“董事长，坦白说，目前市场价虽然高，但亚洲市场的棕榈油库存已接近历史低点，同时多家大买家正在通过期货市场试探明年的供应价。证券部主张抛售短期锁定利润，可能引发市场恐慌，压低未来价格，直接影响我们明年的整体收益。”

    他顿了顿，继续说：“林主管虽然选择观望，但完全不抛售可能导致资金流动性不足，对集团整体运作产生负面影响。我的建议是，根据集团资金需求，适度抛售一部分库存，同时将市场的主要仓位转移到远期合约，便于减轻短期压力，又能维持价格上升的空间。”

    穆介之眼神带着考究地盯他两眼，好赖话都让他说了，倒是一碗水端平。她目光落到那两位身上，语调不容置喙，吩咐道：“都听见了吧。”

    林主管还想说些什么，穆介之眼神锐利如刀，声音愈发冷冽：“老林啊，我知道你专业，但我更希望你的专业是建立在为集团创造稳定利益之上，而不是你觉得，你认为。而且我们今天本来就讨论的是解决方案，如果今后所有的会议都是用来拉低别人，抬高自己，那很遗憾，为了高盛的发展，我必然会重新考虑一下部门的价值。”

    “另外，他年轻，你觉得他不懂棕榈油，不懂市场，那为什么人家能拿出专业有力的说明？”

    林主管没料到穆介之会反问，可见她已经对自己相当不满了，他思来想去说句是自己没考虑周到。

    穆介之丝毫不领情，冷哼：“凡事证据说话，如若不然，那就不要浪费各自的时间。还有闻瑜亮、”

    她盯着他，带着极强的压迫感，闻瑜亮不敢吭声。

    “我要的是实际成果，而不是空喊政治口号，高盛这么多年的市场波动，你见过哪次决策是稳妥的。另外ESG项目固然重要，棕榈油项目也不可懈怠，这些期货和现货数据看似精雕细琢，但你们搞了这么长时间却连一份站得住脚的方案都拿不出来。”

    穆介之下达最后指令，在规定时间让两个部门联合提交综合策略报告，当天下午，就让秘助拟定新的员工守则，其中有一条：不允许将个人情绪代入工作。

    且在招聘软件上，严格说明用人规定。

    引起外界一片哗然，同企业老板拍手称好，纷纷效仿。

    白亦行看了，先是皱了皱眉头，紧接着去瞧了人力那边对招聘人的性格的自圆其说，心中不觉好笑。

    拿老林开刀，实际上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打量新来的助理，也姓程，牛津毕业，举家之托，才供出她这么个博士生来。然书生意气太浓厚，浑身上下没半点阅历险事感觉，比起闻瑜亮简直有过之。

    白亦行摇了摇头。

    程助理小心翼翼汇报：“白总，我一会儿跟成助理约了项目交接，这些是我刚刚整理的一些需要处理的文件。”她恭敬地将文件摆在她面前，“成助理说您虽然喜欢按照由简入难的方式去升级打怪，但更多的时候喜欢排兵布阵，将‘战场地图’规划清楚，所以我给您划了短期的‘主攻方向’。”

    白亦行这才抬起头看她一眼，如果不是成祖教她这些他俩在一起常用的话术，恐怕也只是会一板一眼做事，毫无乐趣。

    但她忽然又觉得这种乐趣没意思了，因为她在复制粘贴。

    白亦行双手交叉抵着下巴，睁大眼睛无辜地问：“程助理，你知道鹦鹉学舌么？”

    “我、我...白总，我是想快速熟悉起业务来，所以就没想那么多...”程助理有些结巴地说。

    白亦行并不想为难她，毕竟两人还是要共事一段时间。

    结果她又壮着胆子开腔：“白总，我知道您目前主要精力在加密货币项目上，后边又排着ESG稀土项目，但我觉得如果我们能先一步‘歼灭’棕榈油这一块，更能稳固您在地图上的核心地位。”

    白亦行笑看她：“你知不知道这是在跟董事长抢rou吃？而且...你是董事长招进来的...”

    程助理沉默了一会，镇定地说：“白总，其实棕榈油就是一块大蛋糕，人人都想分一块，但最终能分到多少，得看谁更懂得怎么切。董事长注重全局，而您才是真正的执行者。况且您此前主导的加密货币项目，原先的白助理也出过一份STO方案。”

    白亦行盯着她：“谁教你的？”

    程助理有些不敢看她，白亦行心里明白几分，又说：“我不管你在谁那儿听了什么，又或者是你自认为的一厢情愿。想快速出成绩，光靠趴在别人胸脯上喝血，迟早会弹尽粮绝。”

    程助理抿抿唇，被说得心虚，暗想成祖明明是这么教的，怎么到白亦行跟前又不好使了？

    正当她绞尽脑汁时，白亦行却说：“不过，只要成果出来，怎么呈现又是另外一回事。风险总是有的，但只要我们做得不太过分，让对方觉得有利可图便好。”

    程助理眼睛猛地放亮，白亦行提前打预防针：“但是你要记住，如果董事长的刀架到我脖子上，你得先顶着。”

    程助理扬起嘴角，重重点头：“白总，您放心，我一定会把方案处理到她无话可说。”

    等人走，白亦行内线电话过去，成祖接起，他看了看四下，听她说：“试完了，是个高风险高回报的家伙。”

    “不过这种人指哪儿打哪儿，确定不是来给我添乱的么？”

    成祖小声地说：“这我不太清楚。总之，是把不太钝的刀，你当心划伤自己。”

    白亦行长吁一口气，以为是个没背景没势力好拿捏的，结果是个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老太太要是知道这把钝刀会回旋镖到自己身上，会不会觉得自己老眼昏花了......她低声说句：“那可真是精彩。”

    成祖仿佛没听清，正要问什么时，她勾着头发又问：“成叔叔晚上一起吃饭吗？”

    成祖还未回答，穆介之的内线电话又响起，他匆忙说：“约会这种事，哪能由女生开口。乖了，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