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声东击西（昔）

    月光如华，倾盖而下，目之所及的草木万物，都显出一种不动声色的温柔。

    年轻姑娘踩在自己的鞋上，明艳的五官上有一闪而过的惊诧，随即又写满无语，浮现些许有点可爱的悻悻之色。

    她站在原地，一副根本不打算将鞋履好好穿回去的样子。

    几根野草因此被她踩踏折断，纯白的棉质罗袜染了些许浅绿的草汁，随着她不经意间足弓抬起又落下的动作，罗袜上那点浅绿的痕迹扩大了几分。

    萧青不由在那处淡绿污迹上多看了一眼，才飞快地收回了视线。

    不过，顾采真还是感觉到了他目光一瞬的停留。

    她心里暗笑，萧青应该也见识过不少大家闺秀，她不搞点出格的小动作，怎么能给他多留下点印象？

    反正她把握着度呢，只是露出罗袜，又不是赤足，倒也算不得什么大错。除非萧青是那种古板到刻板的性格，否则这点小小的跳脱之举怎么看都只算无伤大雅。何况，如果她的计划成功，后续还有更出格的事情要跟萧青做，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而且一个真的古板到刻板的年轻男人，也不可能孤男寡女地半夜将她带来这里治伤——顾采真觉得，就目前的事态发展来看，自己想要实现计划的后续目标，还是挺有门儿的。

    根据萧青方才冷淡的眼神来判断，他可能是有些看不惯她此刻不穿鞋的举动，但他没指出来，甚至默认容忍了——不错不错，她可以再接再厉地演戏。

    年轻的姑娘随即又踩了踩鞋，她的动作一点也不轻浮，反而有种让人想要微微一笑的孩子气。

    但萧青没有笑，他只是继续无甚表情地看向顾采真，语调平而冷，让人想起来寒冬腊月冻得结实的河面，“你的伤势严重，不宜拖延。”

    顾采真忽然就明白了喜爱冰钓之人的乐趣所在——亲手凿开冰面，耐心地钓出里面的鱼儿，这个过程以及最终的收获，的确会带来某种不可比拟的喜悦呢——虽然期间可能会被冻得够呛。

    萧青言下之意是要她快点听从建议，含住那根有止疼之效的藤枝断口，好在止疼的同时，进行下一步的伤口治疗。

    对此，目前正在扮演一个既怕疼又怕苦的“娇气包”姑娘的顾采真毫不含糊，很果断地选择了——“疼”。

    “疼”好啊，待会儿正好有机会可以表演个梨花带雨嘛！

    从万尸潭爬出来时，她就跟半具骷髅架子差不多，身上没几块好rou也没有一处不疼，是以对于忍疼这件事，她还蛮有心得与经验的。

    顾采真漫不经心地回想着自己之前几乎要命的经历，她倒不是觉得就凭自己这么哭一哭，便能打动眼前素有冰山之称的萧青。只是，这不妨碍她想以此试探一下对方的耐心下限，这对她之后继续接近他勾引他的计划，还是蛮有帮助的。

    “你直接给我治伤吧。”年轻的姑娘深吸一口气，伸直了之前被水草固定好的受伤手臂，明明是要治伤，她的表情倒悲壮得有几分像是壮士断腕。

    一向面无表情的萧家主闻言眉尖差一点就蹙了起来。当然，这个差一点，只有他自己知晓，在顾采真看来，他的神态一直不动如山，还是如“冰山”的山。

    萧青自然是不认同顾采真这样任性的选择的，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随着他垂放在身侧的手掌一抬一落，藤枝便改变了方向，待命一般昂着那冒出黏答答绿汁的缺口退到一旁，好似只要她改变了主意，它就随时听从萧青的命令，立刻再度上前。

    顾采真呼出了口气，刚刚跟藤枝断截口“对峙”时如临大敌的神情也和缓下来，甚至有闲心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它已经退后的绿兮兮的截断口上方摁住，把它转向别的方向，好似多看一眼都嫌弃。

    萧青的指尖垂在袖中轻轻动了下。她自然不知道，他此刻正精准控制藤枝，还放了一份感官灵力附着在其上——她触碰了藤枝，相当于碰到了他的手指。

    藤汁的味道的确苦涩，他看顾采真满脸抗拒的态度，有些怀疑待会儿她接受治伤时，就算含住了藤枝断口也可能半途吐出来。但只要她肯表态说她愿意接受这样子止疼，他自然有本事不让藤枝离开她口中。可是，从来能用心念随意控制一切草木的他，居然莫名有点担心，万一届时她不配合，那藤枝强行杵在她口中深一寸或者浅一分都会擦伤她的口腔，所以他才加了一分灵敏的感官之力在藤枝上，好万无一失地随时调整。

    但在此刻，手指间接地被她触碰到，他才惊觉，如果按照自己之前的想法行事的话，那当她含抿住藤枝时，他会感觉到的就是……

    藤枝猛地一退！

    顾采真不由“咦”了一声，转而看向控制它的萧青。

    生气了？

    这个男人就这点气量？

    他不是冰山的吗？

    萧青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藤枝倒是又重回顾采真面前，并且还看起来很嚣张地左摇右晃了一下。

    顾采真：“……”

    她怎么觉得它在挑衅？

    但萧青又不可能挑衅她。

    没等她继续琢磨下去，藤枝就在萧靑的授意下，故意在空气中进进退退，东躲西闪。

    啊，这是……顾采真脑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因为过于离奇，倒显得十分可能是真的……

    年轻的姑娘瞪大了眼睛，就跟猫儿见到了天空掉落的羽毛般，瞬间玩心大起。她甚至一时忘了手臂上还有个黑血渗人的伤处，举着另一只手，追着藤枝东戳西捣，直到一阵尖锐的撕裂之痛从手臂处炸裂开去，她才“啊”地叫了一声，回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一手握住她的手臂以防她要缩回去，一手则指尖以灵力为刀，剜去伤口处腐rou的青衣仙尊。

    “疼疼疼疼疼！呜疼——！”她苦兮兮地哼着，几滴泪珠掉落而下，滴在脚边的草叶上，摔成了好几瓣儿。

    她望着萧靑，即便狠狠吃痛，那明媚的五官也还是透着一股轻盈又精致的漂亮，让他不由想起小时候自己曾短暂见过的那只野猫，它就那么懒洋洋地在回廊外的墙上待着，居高临下地等他靠近和伸手，打算随心所欲地挠他一下。

    但他当时没有躲，现在也不准备躲。

    顾采真隔着闪动的泪花看着萧靑，对方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虽然视线与她对上后顿了顿，但明显不为所动，也并没有出言说任何话，而是继续低头观察伤口去掉外层烂rou与污血后的情况，留给顾采真一个冷冷的侧颜。

    这个男人的反应……也就……还行吧。

    至少搁在萧靑身上，是还行的。

    起码他没嫌她烦，也没更强烈地释放他的一身寒气，刚刚还用会动的藤枝分散她的注意力，不是吗？

    虽然他抿平了的唇峰很有几分寡情的决绝，但以顾采真的真实修为轻易就能分辨出，他的指尖凝结灵气化作刀刃，在细致清理伤口边缘时的轻柔。

    顾采真吸了下鼻子，疼得牙齿发颤，还一脸控诉地问，“你刚刚是不是故意的，为了声东击西，引开我的注意？”她说的是藤枝舞来舞去的事，其实心中已有定论，只觉得萧青怕不认为她傻，这样好逗的嘛？！

    但她目前扮演的这个性子活泼的姑娘，倒的确应该表现出有点……“傻”，顾采真感到了微妙的不爽。

    她脚旁的草叶微微收拢卷曲，无声无息地让方才几瓣儿碎开的泪水滚动着，顺着叶子的脉络重新汇聚成了几颗泪珠，这几颗剔透的泪珠又被柔软的叶片捧着，妥帖地收集在了茎叶交接处。

    这等动静太过寻常，混在夜风吹拂草叶的细碎声响中，自然至极，以至于顾采真完全没有发现。

    她只是忽然反应过来，萧青居然也会逗人——自己今晚的表现到底有多优越，能让她一下子就挖掘出天枢青空私底下如此不同的一面。

    就像她先前判断的，这人不会跟她虚与委蛇的。而这会儿的萧青，又比她调查的资料中那个冷面木心之人，鲜活陌生了许多。

    “嘶——”她额上冷汗一片，很显然疼得厉害，“轻点！”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管他到底是怎样的，反正她的计划以及她给自己定位的就是这样。

    萧青已经剔干净了伤口处被魔毒污染的烂rou黑血，他拿出灵药，准备为伤口撒上，但保险起见，他告知她，“会更疼。”

    “不要一直提醒我很疼！”姑娘被疼得声泪俱下，听到他的二度提醒简直要炸毛了，再看到那根又跃跃欲试凑近了的藤枝断口，仿佛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不含！”

    藤枝又开始东晃西舞，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顾采真无语至极，边抽着冷气边直呼他的名字，“萧青，声东击西的事情你做一次也就是了，我才不会上两次……”

    藤枝忽然凑近她完好的另一条手臂，绕住她的手腕，在她气咻咻的快言快语中，只听“啵”“啵”几声，藤枝开出了几朵浅兰色的小花。

    “……当的……”她盯着这几朵花，一时间没了声音。

    与此同时，那医治伤口有奇效却也奇疼无比的药末，被又轻又快地均匀洒在了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