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是个高手，从常二他们说话开始他便警惕着是否有人经过了，却完全没发现有人。

    “谁？”

    杨善不动声色问着，将神色调整如常前去开门。刚打开门栓，一个还算熟悉的人影就迫不及待挤了进来。

    “杨大人关个窗怎么都那么大动静，我还以为出事儿了呢。”

    那人见他无恙便放缓了急切的动作，看样子应当是没听到刚才的传话。杨善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淡然扭头走回桌边，倒了杯茶随后手腕用劲如暗器般丢了出去，被对方稳稳接住，一口没洒，潇潇洒洒一饮而尽。

    “怎么，还盼着本官出事呢，那真是可惜，要让你失望了。”

    他一脸遗憾看着没有洒出来的茶杯，将挑衅的话语用平淡语气悠悠说出。符申无奈瞥他一眼，将茶喝完后几步走到桌边把杯子摆回去，也离对方近了一些。

    “是担心，所以没失望，还挺高兴的。”他挑了挑眉直言道，“毕竟现在想对都尉大人动手的可有好几个，确实该小心些才是。”

    杨善不可置否地“哦”了一声，似乎没放在心上，只是反问他来做什么，符申找张凳子一坐，认认真真支着下颚瞧他，随后叹道：“是我该问杨大人想做什么才对吧。留下那么多破绽和意味不明的一句话，我最开始还以为是指望我当个卧底什么的，但是想来却又不可能，你后面的行为除了非常好的演了个恶人之外，根本就没找我通过什么气儿。”

    “符大侠这侠肝义胆的，在下倒也没这个胆子让你去做卧底。”杨善淡然说着，也跟着坐了下来，那位置刚好在符申的正对面，他却悠然捏着茶杯，丝毫没有看向对面人的意思，“或许只是让你早些摆对了位置而已。你应该也听过郡主她们的分析了吧，怎么，不会到现在都还觉得我真是什么大好人吧？”

    “那不至于，该有的分析能力我还是有的，”符申盯着对方，大有直接一问究竟的意思，“所以我才更好奇，你要是想帮他们，为何要勉强自己绕那么大个弯子？若是不想帮，那做了坏事还给自己留坑，岂不是更说不过去。”

    “所以，你应当是有什么苦衷，才不得不做这个恶人的，想帮也只能暗地里帮，我猜的对么？”

    杨善愣了一下，总算是将目光移到了那个看上去格外认真的人身上，两相对视，他不说话对方便也不说。良久，他才轻笑一声嗤道：“不，我没兴趣帮那个姓郭的，我确实不喜欢他。”

    符申没想到会被否认，眉峰微微蹙起改口道：“那撇开他不管，你也并不是要做恶……”

    话音未完便被他自己截断，他指了指门外，有人来了。对方武功显然也不差，快到门口了才堪堪被他察觉，现在要躲去窗外之类的就一定会被发现了。杨善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朝他摆了摆手之后一边问着是谁一边慢慢走去开门，给他争取时间。

    不过怎么也不能耽搁太久，反而更令人生疑。他没往后看，走到门口就打开了门，若无其事微笑道：“常大侠？怎么是你，不是说下午要好好休息一下，继续为晚上搜山做准备么？”

    来者正是那凭着冷静沉着在客栈众人里获得了领袖般待遇的常笑天。他背着手笑得有些神秘，一走进屋子就转身去帮杨善关好了门。杨善趁着这个机会往屋内扫了一眼，没有看见符申的身影，也不知是藏到了哪个角落去——他的屋子里是藏了什么好东西么，一个接一个的都往这里跑？

    他暗暗腹诽着，而转回身的常笑天已经朝他走来，这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块玉佩递了过来，杨善暗道一声不会吧，接过东西细细查看后不得不叹了口气，恭敬道：“双龙玉佩。常大侠是皇上的人？若没猜错，陛下的意思应当是我为明，你在暗，双线调查郭解一事了？”

    常笑天应了声是，将玉佩收好缓缓道：“我这次一路上过来，发现了不少疑点，越来越觉得是有人在利用郭解，把奇书和匈奴联系到一起，其中绝对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我现在不惜暴露身份也得来通知杨大人，现在的目标已经不是郭解了，而是藏在幕后的飞镖传书之人，我们得齐心协力，一起把这只黄雀捉到。”

    确实是个聪明人，可惜，不该来找他的。杨善面上毫无波澜，听对方讲完事情便和和气气地将人送走，内心却已经思索起师傅交与的任务来。他现在不在京城，又有那四个不知潜藏在何处的“亲信”，杀常笑天一事便不能参照前几次的做法了，一旦露馅就是前功尽弃，但偏偏这个大侠是皇上的人，如果处理不好，日后在皇上那边也难以交代……

    “杨大人在苦恼什么？话说我可以出来了吧。”

    符申的声音适时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这才发现那人居然就那么藏在了他的床上，正大光明躺着，被子一扯遮住了全身就算是隐藏。还好常大侠是品行端正素养极佳，没有在别人屋里到处摸摸看看甚至直接坐床的习惯，要是换了那几个家伙来，这人肯定得当场暴露不可，而且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和金屋藏娇似的……

    他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毫不客气揪着这人衣服让他起来，没好气道：“给我等下的，你刚才为什么要藏？直接说是来找我谈事情的不就好了，这一藏反而搞得像是做了什么偷鸡摸狗之事，简直多此一举。”

    符申“诶？”了一声，似乎也才想明白这事儿，他挠了挠头从床上起来，又蹲在床边帮人把躺皱了的床单理好，无奈道：“杨大人刚才不也没拦着……话说，别转移话题，你看起来可不像是高兴的样子，莫非常大侠的身份碍着你行动了？”

    杨善不答，只是抿着唇讳莫如深盯着他，良久才悠悠道：“对，我今晚就要去杀了他。”

    他语气里是惯有的悠闲与慵懒，仿佛只是在与他谈论天气，说出的内容却叫符申心惊。

    “客栈西边的小树林。你要试着来阻止我么？”

    －

    当夜，其余江湖人士纷纷继续搜山，常笑天却被一个黑衣人引着，追踪而去跟到了西边的树林里。黑衣人消失不见，他意识到有诈，随即和从天而降，执剑直冲他头颅的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对方武功高超，剑剑冲着他要害而去，招架间又甚至扬起尘土扑了他满脸，阴险至极。迷蒙之中他察觉到冷厉剑气，下意识一躲，侧腹却还是硬生生挨了一剑，鲜血与疼痛混杂而出。他跌坐在地上，心中一凉、感慨着今晚该不会要交代在这里，就听耳边另一股剑风凌厉而至，将逼至自己眼前的锋刃直接打退——应该是有人赶到了，救了自己一命。他捂着伤口，艰难坐起靠着树干，模糊的视线中只能看到两个缠斗在一起的身影。

    符申紧紧盯着黑衣人的眼睛——虽然那人全身都被夜行衣遮得严严实实，连头发都用黑巾裹着，但那双眼，那透着几分摄人心魄之美的清丽凤目，除了杨都尉，不可能有第二人。他没有猜错，对方那句话暗含的意思就是让他来配合救下常大侠，共同演好这一出戏。

    既是演戏，两人看似缠斗得针锋相对难舍难分，其实谁都没有用尽全力。不过能够这样尽兴地打一场也是不错，符申越打心情越好，眼看相斗得差不多了，却忽然起了点恶劣心思。对方招式渐收，有撤退的意思了，他却忽然剑锋一拐，径直绕后去划断了那系在发髻处的结，挑下了那裹在头顶的黑巾。

    墨黑顺滑的马尾高束在脑后，随着跃起的动作在空中划过优美弧线。那人停下动作，挑眉睨了过来，纵使隔着遮脸的黑巾，符申都能想象到他此时莫名其妙的神情。他玩心大起，再接再厉，黄石公亲传的轻功一使，轻轻松松掠至停在原地的那人面前，将那块碍事的遮脸黑巾也一并扯去。

    如墨的夜色里，杨善那张称得上是漂亮的脸清晰展露在他面前，本就白皙的皮肤在深沉黑夜里给人一股莹莹发光的错觉。算是自作自受的符申微愣在原地，下意识的就将手里刚扯下的面巾又递还过去。

    “你犯什么病呢？”对方毫不客气地骂道，说出的嫌弃话语与脸毫不相称，一把抓回了黑巾又瞪了他一眼就转身欲走。符申明白自己理亏，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也准备去将受了伤的常大侠带回客栈去找大夫救治，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哀鸣从方才的方向传来——不好！

    两人皆停下了脚步，对视一眼后飞速往常笑天的位置奔去，然而，对付一个已经负伤不起的人，对任何杀手大概都算不上难事，当他们赶到常笑天身边时，只能遥遥看见一个已经远去的化为白点似的身影，而常笑天，在比原先更浓重的铁锈味里，已然变成了一具尸体。

    ……大意了，看来是某个“亲信”见自己刺杀失败，贴心地帮忙补刀来了。超出预料的发展让杨善只觉头脑作痛，他将视线从常笑天死后仍然怒瞪的双目上移开，却正好撞上了符申试探的目光。

    对方眼里有困惑与狐疑，但这怪不得他，若是自己，大概也会怀疑这是不是串通好的一系列举措，故意引开势均力敌的对手，借刀杀了人又有了并未杀人的直接证人，卖得一手好无辜，一箭双雕之计；好在符申虽然疑虑，但并未说话也没动手，仍旧耐心在等他的解释。杨善飞快思索着，深吸一口气，随后俯下身，抓着常笑天的右手，以手指指甲作刃，在自己脸上划出一道浅浅血痕，随后将那被扯下的黑巾塞进了那只尚未僵硬的右手里。

    “某种意义上，确实与我有关，就暂时先一并当做是我干的吧。”

    他低声说着，周围已隐隐可见循声而来的火光，是搜山的那些江湖人士要过来了。

    “待会儿见。”不待符申说话，他丢下道别便飞身离开现场。符申也知此情此景绝不能留在原地，否则百口莫辩难以说清，也立刻朝着相反方向离开了这意外的死亡现场。

    －

    果不其然，那算得上显眼的小小伤痕和常笑天手里的黑巾成了郡主她们咬定凶手的直接证据。虽然那些江湖人听信了杨善的说辞，认定那不知为何会同时与他们出现在现场的郭解就是杀人凶手，但知道了许多内情的郡主她们显然不会受此蒙蔽。

    杨善带着那些对他信服不已的江湖人去追拿郭解了，郡主便拉着小玉和符申留在后头单独商讨事情，另符申惊讶的是，与之同行的居然还有那个所谓的辣手仙子柳无双。

    郡主看他疑惑，先给双方互相介绍了一下，他这才知道，原来皇上除了安排了杨善常笑天一明一暗外，还安排了一支奇兵，那就是他昔日练武时的师妹柳无双，而常笑天正是她的师兄，也就是皇上的大师兄——此次二狼山之事圣上出动了他的师兄师妹，不仅是为了调查郭解，更是要弄清这一系列错综复杂的事情，辨明到底谁忠谁jian。

    只能说目前为止大方向是对的，但目标却错了。经过方才，符申心底的答案反而愈发清晰了，他不用去问杨善，直觉和亲眼所见的已经告诉他，虽然杨善似乎确实和每一件事都有关，但他不会是那么造成多惨案的凶手。他暗自思忖着，为自己没信错人而放下了心，而柳无双她们已经推测到了杨善杀了常笑天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秘密的地步。他无奈在心底叹了口气，两方都是无辜之人，只希望郭解福大命大一些，可别真给抓到才好，毕竟杨善亲自带队，应该怎么的都给放水了……大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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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解果然是没有抓到。那帮江湖人连夜给常笑天立了一块墓碑，一早就齐刷刷喊着不杀郭解誓不为人的口号，聚在了墓碑前群情激奋地祭奠。符申惦记着昨晚的事情，不动声色朝站在一旁的杨善看去，那道细细的血痕已经快消失，应当不会再引起其余人的注意和怀疑了。

    在一片吵吵闹闹的氛围里，那人沉默盯着那块墓，始终一言不发，对于符申的视线和郡主她们的议论也全然不理，仿佛毫无所察的陌生人模样。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他是又在警惕着什么吗？来不及细想，他就听见众人喊着“羊大侠来了”。一众武林人士纷纷让开道路，热情迎来了除去常笑天以外的他们心目中的另一名领袖——羊天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