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迷雾森林（十）

    数据读取机的屏幕在巫切靠近时自动亮起，这反应有点像商场里随处可见的导航机器人，区别只在于它没有发出机械音，询问尊贵的顾客可以为他做点什么。

    储存器接上，屏幕浮现字迹。

    “正在读取数据……”

    “正在导出数据……”

    这东西从头到尾都透露一股古老的味道。

    巫切很久没在游戏里看到这么漫长的进度条了，要是用芯片传输，不过三五秒的事。房间里除了机器没有其他东西，他不想干站着等，没有凳子，只能席地而坐。

    通讯里总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都是从辛守的麦克风里传出来的，偶尔还有她的低骂。

    巫切不像枯野那样有监控可以看到辛守的一举一动，却好像能直接从声音判断出她要做什么，他们之间有种多次交手的默契。

    就像刚才，她冲向清洁工的脚步。

    枯野都还没反应过来前，他就知道她又要搞偷袭，甚至还能自行补充出她下手前一闪而过的表情。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莫名了解对方。

    走神走得太久，通讯里响起辛守的声音：“巫切？”

    她刚刚找到一个鞋子尺码和自己相符的清洁工，成功剥下这身新行头，如法炮制地将其毁尸灭迹，让枯野造了个监控死角火速继承新身份，中间没再听到巫切发出一点声音。

    “嗯？”他回了神，以为有事。

    通讯里的队友松口气：“没什么，听你半天没声音，以为你死了，活着就好。”

    听起来可真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巫切没什么表示，起身看了看屏幕。

    “还在10%。”

    不知道哪辈子才能读取完的信息。

    “它最好里面藏了个大秘密。”辛守没想到这玩意速度这么慢，不满地打开地图，检查自己的新活动区域。

    许多原本灰色的地方普通被点亮的灯光，闪耀出令人欣喜的颜色。辛守走之前捎上了实体地图，脱下的护士服胸口别了一支笔，正好派上用场。

    她对着系统描绘，把新解锁的路线全都画了出来。

    大部分地方都已被老身份覆盖，唯独一处。

    “这是哪里？”辛守看着地图上多出来的区域，脑子里像遗漏了某些部分一样，“之前有这个地方？”

    枯野的镜头看不清：“你举高一点。”

    辛守用食指比着，对准墙角的监控。

    通讯里枯野的声音缄默片刻，他回身切换几次监控屏幕，再打开地图。

    眉头挤到一起：“我看不到。”

    辛守不明白：“什么看不到？”

    仰视的角度让她的脸离镜头最近，在镜头夸张的畸变中，美丽中染上一些诡异的味道。

    她用指头戳了戳那个地方：“这么大一片，就在这里。”

    “我知道，我能看清，但是……”枯野的语气有些急躁，“但是我看不到！”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向辛守贴切地形容这种感受。

    他的脑子和眼睛明明确确地告诉他这里有内容，可是他无法理解，无法形容。

    这里并不是一团雾，也没有受到任何遮挡，他的眼睛看见了，大脑却告诉他没看见。

    就像是……被下了某种禁令。

    不能直视。

    不能理解。

    不能描述。

    “监控呢？”

    “监控里没有这里。”枯野无法再继续盯下去，那片区域让他产生了严重的不适感，有些作呕的冲动。

    辛守收起地图。

    越是异常的地方，就证明他们距离真相越近。

    巫切那边还在慢慢吞吞地等数据读取进度，一个又一个监控外的区域出现，枯野的用处在逐渐减弱，而她拿到新身份得到巨大收获。

    天时地利人和。

    “我有一种预感。”辛守捡起清洁工留下的水桶和拖布，“这把我要Carry了。”

    枯野刚让头脑恢复理智状态，听到她的大言不惭：“你最好是。”

    “不信？”辛守吹个口哨，食指和中指并拢，向镜头的方向轻轻一划，“等着瞧吧。”

    海口夸下，辛守却没打算完全自力更生。

    组队的意义就在于，能够压榨队友的时候，一定要不遗余力，否则和单刷有什么区别。

    她猜测从这里到那片区域的路途不会太顺利，哪怕她有清洁工身份做掩护。

    “我大概十五分钟能走到。”辛守规划好最近的路线，对枯野说。

    他不太相信：“真的吗？我觉得可能没这么容易。”

    他们几经周折才发现的特殊地区，不应该就像看起来那么简单，总感觉路上会有别的东西等着他们。

    “所以这不是还有你么。”辛守的语气却充满自信，“他们要是安保真的那么完善，就不会用这种方式来隐藏了。”

    一切定有可突破之处。

    枯野无话可说：“祝你好运。”

    *

    正如枯野预料，在清洁工辛守提着拖布走到第一个拐角时，她被守在门口的保卫拦住了。

    一道门横在走廊中间，隔绝两端。透明的门可以看到里面的所有装潢，与这边并无不同，但是墙上的仪器明确昭示两边的保密等级不同。

    “刷卡。”保卫指那机子。

    说着他的目光，辛守看到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工作证。不知什么时候，原本印着NPC的照片，竟变成了她。

    辛守自信地举起工作证，在读卡器上一贴。

    “嘟嘟。”

    机器却发出警告声。

    “读卡错误，权限未获得。”

    看到读卡光线变红的时刻，枯野和保卫同时收敛表情。

    “你没有权限。”保卫冰冷的眼睛宛如拼装的机械，看向辛守，露出怀疑，“为什么要来这里？”

    枯野提醒：“不好，你被发现了。”

    比起他的紧张，正主却显得轻松很多。

    辛守早有预料，区区研究所，能刁难她的身材地方无非就这么几处。她抬起手里的空水桶和拖布，微笑道：“这不是很简单吗，我来清理垃圾。”

    “可是你根本没有清洁的权限。”保卫再度强调，手掌放到腰间的警棍上，头顶浮现出警惕的状态标志，“你是什么人？”

    “我也没说，我要清理的垃圾在里面啊。”

    辛守悠悠说完，左手蓦地抬高，将空水桶精准地暴扣到保卫的头上！

    “辛守保洁，专业清理。”她欠欠的声音响起，不像是对NPC说，毕竟他们听不懂，倒像是在对枯野说，“不用太客气。”

    单押，skr。

    空荡荡的桶在保卫头顶来回摇晃，桶内回荡的声音刺激他的耳膜，保卫反应不及，双手抬高，寻找墙壁的支撑点。

    辛守趁这一刻，抽出他腰上得警棍。

    像挥舞打鼓的棒槌，她双手握住，向水桶侧壁重重击去。

    咚咚咚，铛铛铛。

    她左三下右三下，警棍被舞出了残影，敲击的节奏好像结婚的接亲队，就差后面放几串鞭炮。

    保卫被敲得耳膜镇痛，头晕目眩，几次想要反击，却都只是踉跄着走了两步，然后被她精准击中。

    枯野看着屏幕上辛守肆无忌惮的行为，只检测路线的监控从未发现任何异常，毫无察觉地拍摄着。

    辛守看到保卫的血条在她反复的敲击下不均匀地下降，直到出现“晕眩”的Buff。

    她用警棍一把挑开水桶，让他重见天日。

    以为终于可以反击的保卫迫不及待地冲上来，却没想到辛守掏出匕首。

    喉咙一凉，热气倒灌。

    她闪到旁边，拽断他脖子上的挂牌。

    血液喷泉似的飙了一墙，保卫倒地，破碎消失。

    捡起拖布，通行证贴到读卡器上。

    “验证通过。”第一道门打开。

    “打得不错。”从辛守出手到结束，只过去不到半分钟，枯野恰如其分地给出了肯定，“就是……”

    他后半句话没说完。

    辛守反手关上这道门，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门后的区域比外面安静。

    门外的墙上，喷射形血迹依旧触目惊心。

    游戏里的角色死后尸体会消散，但是血痕不会，所以大家都喜欢用不见血的杀人方式。

    她知道枯野在“就是”什么，刚才那个一通花哨的手段，观赏性十足，可着里又不是表演赛，有些难以言喻的多余，就连最后一刀毙命的手法都不够干净。

    在刺杀里，绝对称不上顶级。

    当她想的吗？

    保卫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御值都比清洁工高得多，全盛状态下的辛守硬碰硬未尝不可，可现在站在对手面前的是惨遭削弱、杀个保洁都要用两刀的“辛守minus   nano   poor”版，她只能采取其他作战模式。

    嘤。

    辛守在心里为自己擦把眼泪。

    真是弱小可怜又无助。

    “没办法。”她像有感应似的，总是能一眼找准枯野正在注视的那个监控摄像头，对他道，“毕竟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孩子，硬碰硬惹不起，只能整一些花活。”

    不管他信没信。

    继续顺着路线向前走，还有两道门。随着镜头越深入其中，枯野身上那股不适感愈发严重。

    通讯里他压抑的声音越来越密集。

    “你叫得我都有点想歪了。”

    在清洁工和保卫工作证的双重护航下，辛守成功抵达监控画面边缘，冷不丁说。

    枯野解开了勒住脖子的几颗扣子，躬身撑住桌子边缘，已无暇理会她的调侃。

    “你没有感觉吗？”他再看监控屏幕，总觉得有东西要把他拽进去一般，天旋地转。

    辛守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面对他无法企及的画面外，突兀，又仿若融为一体。

    “十五分钟，刚好。”她还在说。

    有功夫关心时间，自然证明她没收到任何影响。

    枯野却已经不能直视屏幕，指尖捏得泛白，强撑问：“那里有什么？”

    辛守对着眼前这个黑色的东西。

    “一扇门。”她伸手，尝试推动，挑眉，“没锁。”

    “你要进去？”

    “当然。”她说话的同时，双手放到门上。

    滋滋——咔——

    通讯里传来刺耳的电流声。

    “你……辛守……通讯……”枯野和巫切那边也受到影响，想要提醒她，可是辛守已经听不清。

    “喂？喂喂？”她尝试和他们沟通，“说什么呢？”

    “我们……滋滋，门后……”那边依旧是断断续续的音节，无法整理出完整的句子和有用的讯息。

    辛守再试了几次，后来干脆人声都没有了，只留下混浊的电流嗡嗡作响。

    吵得脑仁疼，她受不了，临时关闭通讯，用力打开了这扇大门。

    葡萄藤。

    映入辛守眼帘的，是绿色葡萄藤编织的弓形长廊。

    门后阳光明媚，像是正值清晨。飘散出的空气湿润中带些清醒，置换掉肺腔中沉积的浊气。

    辛守走进去。

    刚刚站到葡萄藤下，身后的大门自动“砰”地关上。

    她被声音吸引回了个头，心里倒是镇定。自动闭合门，一般密室的标配。

    辛守向前走了几步，看向头顶。

    不是葡萄藤太美，而是——她为什么感觉有人在说话？而且那个声音还是从上面传来的。

    听不清在说什么。

    眼前只有沿着葡萄藤继续向下走这么一条路，辛守暂且抛弃那似是而非的感觉，继续前进。

    一直走，葡萄藤结束，她到了一个大厅。

    弓形穹顶足有十几米高，光线从乳白色的缝隙中散乱地照射进来。大厅中，摆着六个透明舱位。

    每个舱位的表面，都被植物覆盖着。

    蕨类，爬藤，灌木。

    最前面有一丛，好像是开得最浓的月季花。鲜红鲜红的颜色在叶片上轻晃，摇摇欲坠的模样。

    这是阳光花房吗？

    辛守打量着周围，慢慢向前走，略感疑惑。花房，到底有什么值得这么隐藏的？

    小队通讯在被辛守切断的一瞬间恢复正常，枯野再抬头，画面里已经没有她的身影。

    “数据出来了。”沉默许久巫切说。

    “有什么有用的内容吗？”枯野问，他希望他们等了这么久的东西最好能派上点用场。

    事实证明等待是有用的，巫切阅读屏幕上浮现的内容：“药剂INF-2992，2990的二代升级版。INF系列药剂用于促进不同细胞之间的融合吸收，抑制基因排异反应和因排异而导致的细胞坏死现象，用于通过临床手段实现人类细胞和植物细胞特性之间的定向有效嫁接。”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2992经过两次改版，效果比2991有了显著提升，实现零死亡率，但用于男性实验品的成功率仍在40%以下，且效果甚微。与之相比，女性实验品的成功率从90%提升到95%，并且因手术失败造成损伤的女性试验品，经过合理的修复调整，第二次手术的成功率仍接近90%。”

    “研究目标：一、提高INF系列药剂在男性试验品上的成功率。二、找到与药剂契合性最强的女性实验品，打造出超越迷雾树人的全新研究成果。”

    “目前实验对象：璨漓，枯野，巫切……辛守。”

    辛守走到开满月季花的舱位边，脚步忽然顿住，透明的舱位里不仅仅有植物，还有一张沉睡的脸。

    她再眨眼，就连那些鲜红的花也发生了改变。

    咚咚咚——

    这哪里是月季。

    这些托在叶片上的红色，分明是一个个裸露在外的、跳动的，心脏。

    而那张睡着的脸，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