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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柳霜鸿x方凝渊】【BE】【无车】

    霸伞/BL/柳霜鸿x方凝渊

    写得很乱,文笔也不好

    触犯到你那我给你跪下磕头道歉!

    —————————————————

    1.

    扬州的客栈酒家很多,各有各的特色。可要说茶香,最香的还是沈娘子家的茶。

    茶肆不在扬州城最繁华的街口,得再往里一点,拐个弯,就在擂台不远处。人不算多,可许多江湖人在擂台比试累了,都会来这歇上一歇,自然也就惦记着这口好茶。

    柳霜鸿每到扬州,也都会去坐上一两个时辰,喝喝茶,听听说书的,看看擂台上比试切磋的。

    扬州有它自个的热闹,熙熙攘攘,虽不及成都,但有着别的地没有的烟火气。柳霜鸿这么想着。

    至少他现在是这么认为的。

    “老板娘,有茶吗?”

    一袭白衣从柳霜鸿身边飘过。风被带起一阵,连同着茶香也向远方飘去。

    淡淡的海风气息穿过鼻尖。柳霜鸿抬眸一看 ,只见一位蓬莱弟子从自己身旁走过,向老板娘问了一壶茶。

    蓬莱弟子不爱穿绫罗缎绸,唯独爱这层层素纱,与这随风起舞的飘带。腰封是刺绣的海浪花纹,又镶着几颗品质极好的珍珠做点缀。那精心雕刻过的玉佩挂在腰间,伴着主人举手投足间摇摆身下的流苏,整一个人站在这, 倒是显得与这周围格格不入。

    柳霜鸿怔怔看着前面的蓬莱,手中的茶还在飘着香气,却勾不回出神的人。

    注意到霸刀投来的目光,蓬莱转过头,浅浅笑了笑。

    四目相对之下,柳霜鸿竟有点心虚,慌张地低下头假装无事发生,可熟透的耳根却暴露了他的心虚。

    “您好,请问可以坐这吗?”

    蓬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柳霜鸿再抬头,人已经到了自己身前,眉眼露着笑意看着自己。

    “我……你……啊不是……可以……”柳霜鸿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半天,脸却不自觉红了大半。

    “我听说中原的人都很坦率,”蓬莱理了理衣服坐下来,继续道:“倒也还是有内敛的一面。”

    “那个……我不是有意……”

    “少侠怎么称呼?”蓬莱打断了他。

    “啊?……柳霜鸿。”

    “在下方凝渊,不介意的话借这一盏茶的缘分,你我结交好友?”方凝渊把柳霜鸿手中的茶杯接过来,浅浅喝了一口。

    “好茶,柳公子好眼光。”

    突然到来的夸赞竟把人给夸醉了。柳霜鸿晕头转向的,甚至到了方凝渊走时,也只是呆呆地看着。

    这是柳霜鸿第一次遇见方凝渊。

    那时方凝渊二十,他也仅仅大方凝渊两岁。

    2.

    柳霜鸿置了一处宅子,平日便喜欢捣腾捣腾自己的小院子,栽栽花,浇浇水,累了就在一旁的躺椅上睡个懒觉,日子也挺舒适。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柳霜鸿第二次遇见方凝渊就是在自己的家门前。

    准确来说是在自己家门前旁边的那块空地上看见的。柳霜鸿正拎着跑得快顺手递过来的包裹,路过便看到了这么一位方公子站在那。

    “方凝渊?好巧啊,你是打算在这置办自己的宅子吗?”

    见到熟人,理应打招呼,这次可不能是偷看了,柳霜鸿暗暗想着。

    听到柳霜鸿的声音,方凝渊转过头,眉眼弯弯,笑着说:“哈,不是,这本来就是我的地,只是好像我太久没有回家了,这……好像现在确实不属于我的了……”

    “本来……就是……?”柳霜鸿愣住了,等到反应过来后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似的。

    不过这反应倒也正常,毕竟他一直以为旁边的空地没人住,早上就会来这练刀。

    原来自己私闯民宅了。

    “你家是在附近吗?”方凝渊突然开口。

    “嗯。”

    “我可以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不过有点乱,希望方公子不要嫌弃才是。”

    柳霜鸿当然不好意思拒绝了,自己都闯空门那么多回,怎么好意思不让人家来家里做客。只是,他想了想家里那个爱捣乱的管家,心里头正求神拜佛希望回到家年小熊不会把家搞得一团乱,不然真是丢死人了。

    3.

    柳霜鸿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真正喜欢上这位方公子的。

    只是记得最初见到他时就觉着好看,从举手投足到眉宇间都流露着温柔。而他的眼睛里更是有光,有一种别样的神采。

    柳霜鸿的眼里也有光,不过是看方凝渊的时候。

    那时方凝渊总是喜欢唤他霜鸿。而柳霜鸿也不喜欢喊方凝渊全名,喜欢喊他阿渊。

    喊着喊着,关系就暧昧起来,连看对方的眼神中都流露着爱意。

    柳霜鸿还很喜欢偷看方凝渊,没事总喜欢瞧上几眼,但是总是被当事人发现就是了。

    等到与方凝渊四目相对的时候,柳霜鸿总是心跳得很快,脸上快要烧着一般,没看几眼就眼神摇摆不定了。

    多看几眼,看着看着就伸手牵上了。方凝渊也没有躲闪,只不过是每次柳霜鸿试探性牵手时他总是会与他十指相扣罢。

    他们两人谁也没有认真地向对方表白,仅有的一次,也只是红烛暖帐间的片刻喘息时所倾诉的爱意而已。

    但有两件事柳霜鸿是确定的,一是他喜欢方凝渊,二是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

    4.

    方凝渊确实不爱经常回家。他更喜欢四处游历,像他养的雕一样无拘无束在天地间翱翔。

    至于家宅嘛,现成的比自己一砖一瓦建的省事多了。

    这个想法还是柳霜鸿邀请方凝渊同居的时候萌发的。

    人刚搬进来的时候柳霜鸿整一个呆在原地。不是行李太多,而是压根就没有。这反倒让柳霜鸿有点不知所措了,毕竟他还想着帮忙搬行李来着。

    无事可干,只好多置点家具。柳霜鸿知道方凝渊喜欢到处游历,便亲手做了个架子,给方凝渊放各种外面带回来的小玩意。

    又做了一个架子,本打算给方凝渊的雕作为落脚架的。

    只是他这次好像低估了雕的大小。

    等都安置下来后,柳霜鸿变着法子赖在了方凝渊的屋子内。

    “阿渊,我搬了那么多行李,太累了走不动路,今晚我就睡在这里。”

    “我没有带行李过来。”

    “那我搬了那么多家具,也很累的。”

    “你是指两个空的架子吗?”

    “……我喝了酒,醉了,走不动路。”

    “酒还没开,就已经醉了,那这坛酒还是不要喝了。”

    看来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柳霜鸿趁方凝渊不注意背后直接把人拉入怀中,顺着势铺床盖被,欺压上身。

    “阿渊,良宵美景,一次,不够。”

    “那你想要几次?”方凝渊挑了挑眉,眼尾的笑意勾起身上人的欲望。

    柳霜鸿不语,guntang的脸颊贴上了身下人的侧颈,头已经埋进了温柔乡。

    缠绵悱恻,一夜合欢。

    5.

    架子上的小物件越来越多,都是方凝渊带回来的。

    南屏山的寄情花,再来镇的一盏荷花灯,马嵬驿老伯的烧饼……

    还有,一只貂。

    方凝渊一回到房间,就看到自己的床上躺着一条白色的貂。

    他看着这只小身影就这么敞着肚皮躺在床上,眼睛眯着。方凝渊随即戳了戳这只来路不明的雪貂,没有反应。

    “死…死了!霜鸿——!”方凝渊被这只貂吓得不轻。

    “怎么了阿渊?出什么事了?”待到柳霜鸿着急忙慌跑进来时,正看到方凝渊对着床上的貂不知所措。

    “啊,它是我之前回山庄遇到的,就带回来养了,它没死,就是睡着了。”

    “睡……睡着了?”

    “嗯,睡死了就这样,它就喜欢往你房间钻,还很喜欢在你床上睡觉。”

    “物似主人形。”方凝渊嗤笑调侃道。

    柳霜鸿瞬间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哪……哪有……”

    “是是是,柳公子说什么是什么。”方凝渊继续调侃道,但是心里却唱着反调。

    毕竟总不能把半夜趁柳霜鸿睡死的时候偷尝禁果这事说出来吧。

    不过很快,柳霜鸿开始后悔把这只小家伙领回来了。

    本应和自己的阿渊独处的时间,如今竟多了一只碍事的貂。吃饭的时候是,外出的时候是,连睡觉的时候这只貂都要钻进被窝里。

    柳霜鸿委屈,很委屈,非常委屈。他抱着方凝渊,“阿渊,野貂没有家养的好。”

    “你之前不也是野貂。”

    “我现在是家养的。”柳霜鸿红着脸。

    “那它现在也是家养的。”

    ……柳霜鸿是说不过方凝渊。他又把主意打到了翎歌头上。

    对此,柳霜鸿付出了很多,比如,抓了很多的鱼才贿赂了翎歌。

    “翎歌,你是阿渊的好雕,我也是阿渊的好貂,你也不想看到我和阿渊的感情出现危机的对吧?”

    翎歌自小跟着方凝渊,通人性。它自然知道柳霜鸿打的什么主意,可惜,奈何鱼实在是太多了。

    此后,翎歌没事总喜欢抓着这只小貂到院里。小貂倒也喜欢翎歌,即使对方比自己身形大了好几倍有余,却总是喜欢扒着翎歌漂亮的羽毛。

    起初翎歌并不搭理它,每次小貂爬上背,又总是会甩下去。时间一久,倒是任由小貂肆意胡来了。

    可能这就是貂菜瘾大吧。

    6.

    郎有情,君有意,奈何方凝渊是一个关不住的人,柳霜鸿也不愿困住他的广阔天地。

    方凝渊曾和柳霜鸿讲过,他不是一个能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的人。对此,他总觉得是他亏待了柳霜鸿。

    夜深了,露水挂上枝头,愁思也攀上了心头。

    “霜鸿。”

    “我在。”柳霜鸿轻轻应和。

    “我不是一个习惯在同一个地方久待的人,你看,我又想出去了,抱歉。”

    “阿渊……”柳霜鸿捕捉到到方凝渊的忧虑,手上抱着人的力气又加了几分。

    “阿渊是觉得亏欠我?”

    “我……”

    “我不需要阿渊一直在身边,是我不愿。”柳霜鸿认真地看着方凝渊,继续道:“我喜欢看阿渊和我聊中原的风景时的神情,很好看。我也喜欢看阿渊摆弄小物件时候的样子,很可爱。唯独我不愿见你皱着眉,这不好看。你喜欢到处远游,那我也喜欢,只要你想去,我都陪你。”

    方凝渊没有说话,柳霜鸿也没有再继续说。两人就这么相拥又过了一晚,只是这点伤感在方凝渊那,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7.

    方凝渊又要出远门了,不同的是,这回多带了一个人。

    柳霜鸿放心不下家里的花,还有那只貂,便又请了一位管家来。

    但温辞秋来任职的时候,家里已经被破坏得面目全非了。

    8.

    方凝渊和柳霜鸿期间游历了许多地方。这对生活在中原的霸刀弟子来说,去处并不算多。可方凝渊是从东海远来,自然对什么都是感兴趣的。

    柳霜鸿平日总会和方凝渊说一些他曾见过的中原风光,曾遇到过的趣事。方凝渊对此很感兴趣,听着眼前人说的,眼里有光。

    方凝渊确实看到了曾听闻的光景。他和柳霜鸿试过在黄土沙石上仰望星空,在阴山草原上快马驰骋,在西子湖畔游湖烹茶……

    这里……很不错。

    方凝渊这么想着。

    待到夜色浸染天空时,柳霜鸿寻了一处适合过夜的地方,生了火。

    火光勾勒出两人的轮廓,方凝渊躺在柳霜鸿身侧,而霸刀还在静静烤着火。

    “这里不像东海。”方凝渊轻声说着。

    “阿渊是想蓬莱了吗?”柳霜鸿侧过脸,看着蓬莱这张被火光映照出标致五官的脸庞。

    方凝渊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睁着眼,看着天上的星星,却又好像心思跑去远方。

    “我的阿爹阿娘死在了海上。”沉默许久后,方凝渊澄澈的眼神中泛起点点涟漪,缓缓道。

    “他们经常跟着商队出海。每次他们回来总会从包袱里掏出一些新奇的小玩意,那些都是我没见过的。阿爹阿娘说这些都是中原的东西,我觉得很新奇,因此我经常在码头盼着他们回来又带了什么好玩的。”

    柳霜鸿愣住了,张着嘴,想说话,说不出,也不知道说什么。

    “阿爹阿娘还经常和我说,中原很好看,荒漠的星空是最美的,感受风的爽朗就要到草原去,内陆的山各有各的特色,江南的雨都很温柔……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人也慷慨坦率,还说年少要多在外游历,看看天地之广阔,才不会被当下拘束眼界。”

    一阵阵的哽咽翻涌上来,方凝渊唇齿颤抖继续说着。

    “在我十岁那年,他们就如同往常一样,带着我的期许出了海。可是他们没有回来。后来出海的渔民说那天突然起了风浪,船不知道去哪了。可我知道,不是风浪,是炮火,海盗的炮火,船沉了,人死了。 ”

    “阿渊……别说了……”柳霜鸿抱起躺着的人,紧紧抱在了怀里,轻轻一个吻送到了身前人的额上。

    “霜鸿,我也好想看一看阿爹阿娘眼中的中原……我也想去河朔,想去看看你生活的地方……对了,我还想去看看山,蓬莱的山不好看。”

    “好……依你……都依你……”

    本是佳月,却不知何故攀升起一丝悲凉。说的人累了,听的人倒是哭了。

    9.

    柳霜鸿确确实实带着方凝渊回了河朔,也登上了太行山。

    爬上太行山的时候,正逢日出。太阳缓缓从云海中抬起头。金灿灿的光洒落在人间,远处的红霞把周围的云印染成了红色。

    方凝渊未曾来过云海之上,这是头一次。

    “蓬莱的日出,是从海面开始的,艳红的太阳照着海面,波光粼粼,像金子一样。”

    方凝渊看着眼前的云海,说的却是东海。

    “声音也不一样。”

    “声音?”柳霜鸿疑惑道。

    “日出的时候,我能听到海鸥的叫声,能听到海浪层层翻滚的韵律,能感受到海风吹过脸颊时轻声细语。这的风很大,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听不见,夹杂着一股凌冽的感觉,可是却很舒服。”

    “人也一样,河朔的人,真诚坦率,相处起来也舒服。”方凝渊又补充道,眼睛弯成月牙,含着笑意看着柳霜鸿。

    就赖这氛围太好吧。听到方凝渊的夸赞,柳霜鸿差点有一种要被山上的风吹走的感觉,要站不住了。

    那就索性再放肆些吧。只见柳霜鸿伸出手,偷偷地牵起方凝渊的手,身子不自觉地慢慢往方凝渊身边靠拢。

    近了,就干脆相拥吧。相拥过后,便是一个吻落到了额头上。之后就是脸,再之后,可能就是唇舌相交了。

    10.

    方凝渊和柳霜鸿出门远游是在晚秋时分,再回到家时,正逢除夕。

    刚到家的时候,就看到门口贴上了新的春联,地上的雪被打扫过,院子的花也被照顾得很好。温辞秋还在打扫卫生,见到柳霜鸿回来,便问了声好。年小熊也长高不少,衣服显然有些不合身,回头还得重新买几件。

    小貂似乎发现方凝渊和翎歌回来了。一个劲从屋内窜出来,然后就抓着方凝渊的衣摆不松手,可怜巴巴的,好像在责怪他们离家太久了。

    夜晚,爆竹声中除岁,柳霜鸿屋内,灯火通明,欢声一片,大家围坐在桌前,桌上的火锅冒着热气。

    除夕,吃火锅最合适不过了。

    11.

    柳霜鸿送了一把伞给方凝渊,说是新年礼物。

    方凝渊掂量了一下,重量长度都是刚刚好,是极佳的品质。

    “之前在山庄偶然看到的锻材,觉得适合你,就做成了一把伞。”柳霜鸿挠着头,眼神不自觉一直往斜处飘去。

    “这个铃铛……”

    方凝渊注意到伞柄处还坠着一枚铃铛,铃铛的镂空花纹被精心设计过,里面的珠子也被涂成白色,像极珊瑚被打磨成球形拥护着里面的明珠。

    “这个……这个也是我捡到的,我觉得适合你……”

    柳霜鸿从来不会说谎,特别说谎对象是方凝渊的时候,一说谎就脸红,整个人都跟熟透一样,就像现在。

    “柳公子运气真好,随便就捡到了这样做工上好的物什。”方凝渊偷笑着。

    看来是被拆穿了。柳霜鸿的脸红得跟滴血似的,随即便环抱住撑伞的人。

    “我怕你嫌我做工不好……”

    “怎么会呢,霜鸿这双手我从来都很喜欢。”

    方凝渊又补充一句道:“站在蓬莱弟子伞下,可是要对他负责的。”

    颈侧被湿热的呼吸拍打着,方凝渊只听得耳边传来轻声的一句。

    “今世不变,来世依然。”

    12.

    方凝渊又走了,可是这次却是不告而别。

    等到柳霜鸿发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只在桌上留了一封信。

    信被柳霜鸿打开,一字一句映在柳霜鸿眸中。

    「吾爱,展信佳。」

    「我又想远游他方了。可你才刚回来没多久,抱歉。」

    「这次一别,可能十几天,又可能是几个月,可惜这次我身边没有你。」

    「但我把你送给我的伞带上了,我很喜欢这把伞,我更喜欢锻造这把伞的人。」

    「我也不知道想和你说什么,这封信是临走前写的,本来想当面和你说,但是你一定又会陪我远行,我不想。」

    「你会怪我吗?那你要等我回来,再好好地责怪我,我还会写信回来。」

    「……」

    “啪嗒。”纸上托起一颗明珠,是柳霜鸿的眼泪。

    “你倒是……让我陪着你啊……”破碎的话带着哽咽幽幽从屋内传出。

    13.

    方凝渊独自离开已有一个月。

    期间时不时他总会让信鸽捎来一封信。

    柳霜鸿把每一封信都装在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闲来没事便拿出来看看。

    「我亲爱的柳霜鸿,这封信是我在苍山洱海的时候写的。我登上过那的山,常年积雪,白茫茫的一片,很冷,没有太行山好看。那里还有一个蝴蝶泉,很好看,树叶都是红色的,只是我是白天去的,当地的人说蝴蝶泉晚上才有蝴蝶,很可惜。中间还有一个亭子供人作画对饮,我就是在那个亭子写下的信……」

    「吾爱,近来可好。我很不好,巴蜀的火锅太辣了,我吃不惯。我突然想念你的手艺了,除夕夜那一顿火锅我还想吃,等我回来,你一定要再做一遍……」

    「我的爱人,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在君山喝着酒,君山的人都很热情,酒也很烈,三杯下肚就晕乎乎的。对了那的芦苇荡很好看,鱼也很好吃。不过我还是想念家里那一坛千日醉,因为那酒,是我所爱的人亲手为我所酿的……」

    「霜鸿,此时此刻我正在长安。长安城很繁华,里面有一家客栈的茶也很好喝。可惜这茶就是有点涩,我还是更喜欢那一杯你我初识的茶,那杯是甜的……」

    「……」

    柳霜鸿静静地看着这一封又一封的来信,眼眶湿漉漉的。他生怕弄脏了这些信,小心翼翼地收好重新放进盒子,才敢让眶里打转的浪花悄无声息地滴落在手上。

    14.

    柳霜鸿一直在等着方凝渊回来的一天,温辞秋曾和他说让他出去寻人。柳霜鸿不愿,他怕错过了,错过了信,也错过了人。

    日复一日,已经到了夏季。炎热的天气似乎要把人熏晕过去。

    显然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穿从山庄带出来的衣服,这太热了。

    柳霜鸿想了想,便打算出门买上几套夏天的衣服。

    事实上柳霜鸿并不是没有适合的衣服,只是市集离码头近,他想去看看有没有回来的船只,或者说,有没有他想要等的人。

    很显然是没有的,毕竟柳霜鸿是空手而归。

    不过等他回到房间的时候愣了愣,桌子上……多了一个包裹。

    柳霜鸿一打开,就看到里面是一套衣服,摸上去很轻薄,上面还放着一个吊坠,以及一封信。

    信被柳霜鸿拆开。

    「见信佳。」

    「夏天到了,记得要穿凉快些,莫要中暑了。我回到东海了,东海的夏天其实不热,反而很美。哦对了,里面还有一个挂坠,是我在市集上看到的。我的手艺不好,自己做不出来,你不要嫌弃才是。衣服是我精挑细选的,很适合你,等我回来,你要亲自穿给我看……」

    “阿渊……阿渊回来了吗!是阿渊吗!”柳霜鸿看完信激动地喊着。

    “少爷,是翎歌放下的,不是方公子。”年小熊在隔壁轻轻答道。

    “翎歌回来过?它现在在哪?”

    “已经飞走了,翎歌不能长时间不在自己主人身边的。”

    “……”

    欢喜的心随即又石沉大海。柳霜鸿失落地叹了口气,拿起了那一件衣服。

    脸红,对于柳霜鸿来说,只是一瞬间的事。

    “这……这……”

    只见这下装是一条黑色的短裤,而上半身仅有的,除了那约等于无的黑纱露胸外衬外,再无其他。

    15.

    日子还是继续反复着,又过了一个月,方凝渊还是没有回来。

    思念的心愈演愈烈,柳霜鸿无时不在想着未归的人。甚至好几次,柳霜鸿梦里都在喊着他的阿渊。

    收到的信越来越少,即使来信,也越来越短。这不免让柳霜鸿开始担心起来。

    「阿渊是不记得我了吗?」

    「阿渊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阿渊这个时候又在哪呢……」

    ……

    柳霜鸿的忧愁写在了眉间处,再一次,他又如往常一样反复读着近来收到的信。

    「霜鸿,东海有一处岛,名洞天福地,那有一种果子,当地渔民说那果子又苦又涩,我尝过,确实很难吃……」

    「海风真的太暖了,暖得让人不自觉暧昧,也许是因为这黏糊糊的感觉吧。果然吹惯了海风,无论什么时候,都还是会怀念……」

    「海浪的声音很悦耳,潮起潮落,听起来很舒服,我果然离不开对大海的喜爱……」

    「霜鸿,我果然最爱的还是蓬莱……」

    16.

    翎歌回来了,在柳霜鸿的院外高空盘旋,始终不肯落地。

    柳霜鸿发现的时候刚好从市集上回来。

    翎歌一见到柳霜鸿回来,便立刻俯冲落到了柳霜鸿面前。

    起初柳霜鸿只觉得是方凝渊偷偷回来没有告诉他。可下一秒,他的脸一下子便黑了下来。

    只见翎歌叼着一个铃铛,翅膀还在扑腾着,眼神里写满了急切。

    柳霜鸿认得这个铃铛,就是他送给方凝渊的,而这铃铛上,沾了血。

    “阿渊……阿渊出事了……对吗?”

    柳霜鸿一下子慌了起来,手颤颤巍巍,想接住铃铛。

    “翎歌,是阿渊让你来的对吧……阿渊是不是出事了!他还好吗!他在哪!”

    翎歌把铃铛放在柳霜鸿手上,随即仰天叫了一声。

    “带我去!我要去找阿渊!我要找他!”

    柳霜鸿这下彻底急了,他早该想到的,他早该去找方凝渊的,他早该出现在方凝渊身边的……

    傲霜刀入了刀鞘,随即被背在柳霜鸿的背上。

    翎歌见状,扇动着翅膀,向天长鸣,正欲起飞。柳霜鸿顺势一下翻身坐在翎歌的背上,向远处疾去。

    17.

    柳霜鸿预想过无数种与方凝渊再见的场景,唯独眼前,他不曾想过。

    等到柳霜鸿落地时,看到的竟是一幅骇人场景。

    乌云滚滚袭来,似是千斤重石般压在了天地之间,在其之下的人仿佛下一刻便会因喘不上气窒息而亡。冷风向一把又一把开锋的利刃,呼啸而过,夹杂着撕裂的声音刺向四周。

    远处的浪花竟也开始翻腾,一阵一阵,无情地拍打在岸边,为天地的怒吼而叫嚣着。

    翎歌往不远处飞去,那是一片残垣断壁。

    它最终停在了一间破损严重的屋子顶上。半个房子已经塌了,潮湿腐朽的气息挥之不散。屋顶塌出来的洞边缘已经被疯狂生长的藤蔓盖住,勉强能遮遮风。

    柳霜鸿顺着路往翎歌的方向走去。却见一路上躺着无数尸体,看装束,有的是渔民,有的是海盗。

    步伐越来越快,柳霜鸿害怕了。他看尸体看得真切,似乎每一张脸都要认个仔细。

    他怕,他太害怕了。他怕下一秒看到的就是方凝渊,那一张曾一看便让他为之动容的脸。

    之后的路,柳霜鸿几乎是小跑到破屋前的。他双手颤抖地推开了那一扇并不能称为门的木板,就看到黑暗中正奄奄一息坐着一个人。

    那是他的阿渊。

    柳霜鸿腿瞬间失了力气,手上的刀就这么掉在了地上。仅仅相隔几步,腿上却像被灌了铅一般,走几步,爬几步,直到跪在方凝渊面前。

    “阿渊!阿渊……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柳霜鸿浑身颤抖着,他看着方凝渊身上的伤,一道两道,深的浅的,刀伤箭伤……那曾经纤尘不染的素衣,如今却沾染上一片暗红。

    他想伸手抱住方凝渊,像从前一样,可是没有一处能让他恰好避开伤口抱住眼前的人。

    伤口没有止住血,最深的一道伤口随着方凝渊胸膛浅浅的起伏不停渗着血液。血腥味,潮湿发霉的气味,木头腐烂的气味,三者互相融合掺杂着,像是恶鬼般钻进柳霜鸿的鼻子,穿破他的五脏六腑。

    “你来啦……霜鸿……”方凝渊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用力地微微抬起头,仿佛吃尽了力气般提了提眼皮,看着眼前的人。

    “对不起,我好像……好像回不了家了……”

    “别说,别说了!我带你回去,阿渊!”柳霜鸿擦了擦方凝渊脸上的血迹道。

    “我去过了好多地方……霜鸿。”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去过苍山洱海,去过长安,去过君山,我都记得……我都记得……”

    “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去……”

    “那我们以后去,以后我都陪你去,阿渊,我都陪你……我都陪着你……”

    “可我最喜欢的……果然还是蓬莱啊……”

    “那我们回家,等你好了我和你回蓬莱好吗?”

    柳霜鸿就像是吞了一把刀子,刀子把他的喉咙破开,直直刺穿心脏一般,哽咽到说话都觉得痛,呼吸也都觉得痛。

    “你……你别哭啊,这多难看……”方凝渊用力挤出一个微笑。

    “好,好,我不哭……我不哭……”

    嘴上应着不哭,可眼睛里却藏不住任何眼泪,啪嗒啪嗒直直砸在柳霜鸿手上。

    沉默了一段时间,忽然一只手碰到了柳霜鸿的脸。

    方凝渊实在没有力气支起身子了,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再感受一次曾经触手可得的温暖。

    方凝渊的手很冷,太冷了。明明是夏天,为何柳霜鸿感受到的确是寒冬呢?

    “霜鸿……”

    “我在。”

    “我果然……不是一个久待一处的人……你看……我又想去远方了……只是这次……你千万不要跟来哦……”

    方凝渊眼中的光逐渐暗淡下来,最后一刻,他闭上了眼。

    良久,屋外狂风乍起,咆哮着要撕裂周围一切。

    而屋内,柳霜鸿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已逝之人,张着嘴,说不出话,惊恐睁着眼,却看不见任何东西,唯有传来轻轻的抽噎声……

    18.

    方凝渊已故有两年,而今柳霜鸿已二十七。可已故的人却永远停留在了二十三。

    柳霜鸿把方凝渊葬在了蓬莱,一处能看得见日出的山顶上。

    柳霜鸿的院宅已经不再种花,曾经细细打理的院落如今也是秋风扫叶。方凝渊的物品还在原地,不曾动过,每天温辞秋还是会去打扫,不曾落下一点灰尘,只是家中的小貂似乎不再喜欢去方凝渊的房间内了。

    翎歌在主人逝去后的三天,也跟着他的主人远游他方去了。温辞秋对柳霜鸿说,翎歌是绝食而逝的,顺手指了指在旁边几天不曾动过的口粮。

    年小熊说得对,翎歌是不能离开主人太久的,三天,它受的苦够多够久的了……柳霜鸿默默想着。

    可自己的苦,又还有多久呢……

    千日醉被柳霜鸿从酒窖里拿了出来,开了封,一碗是他的,一碗是温辞秋的,剩下的,都属于他的阿渊。

    柳霜鸿到最后还是离开了家,他想去方凝渊去过的地方,看方凝渊曾看过的世界。临行前,他把那一颗铃铛连同方凝渊送的挂坠一齐别在了腰间。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很好听,就跟曾经方凝渊撑伞和他并肩而行的时候听到的铃铛声音一样。

    柳霜鸿游遍方凝渊曾去过的地方。每一次他都会想起他的阿渊,想他此刻会做什么,会想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做,就只是看,看这片曾被憧憬的天,和地。

    19.

    柳霜鸿也开始试着写信了。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写上一封信,就跟方凝渊当时做的事情一样,只不过曾经的信有收信人,如今的信封上空空如也。

    「阿渊,我去看蝴蝶泉了,我是晚上去的。你说过晚上会有蝴蝶,我去看了。真的有很多蝴蝶,还有萤火虫,很好看。」

    「阿渊,君山的人太好客了,你知道的,我容易脸红。不过酒倒是很好喝,就是喝不醉,还越喝心越痛,好怪的酒。我不习惯,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不习惯。」

    「我去到你说的长安的茶馆了,那的茶不香,没有扬州的香。我还记得扬州那一壶茶香,有着你身上海风的气息。」

    「阿渊,大漠的星辰是最闪耀的,我亲眼见过了。人们说看见流星可以许愿,我也许愿了,我想你,我想见你。」

    「阿渊,东海果然果然好美。日出是暖的,日落也是暖的。」

    「我好像看见吞海了,你曾经和我说吞海是蓬莱的守护神,我看见它,是不是可以拜托它守护你呢?」

    「阿渊,你说岛上有一种果子是苦涩的。我尝过了,你说的不对。它好甜……太甜了……」

    「我好想你,阿渊。你不在小貂吃饭也少了,它也想你。年小熊也惦记着你带回来的小玩意……」

    「阿渊……我真的好想你……」

    直到最后,柳霜鸿来到了方凝渊的墓前,却再也没有只言片语写在纸上。

    取而代之的,是满满当当的一页“我想你,阿渊”。

    柳霜鸿静静看着远处的海。

    “阿渊,你不在之后,我去了很多地方。你到过的,没到过的,我都去了。家里的小玩意又多了一柜子,是我带回去的,多得快要塞不下了,可是我都没有扔。”

    “你曾说过你最爱的还是蓬莱,可能是被你影响了吧,又或者真的那么巧,我最爱的,好像也是蓬莱呢……”

    起风了,风声轻轻安抚着墓旁默泣的人。柳霜鸿沉默无声。

    片刻安静过后,只闻。

    “阿渊……果然我还是习惯不了没有你的人世……”

    (完)

    ———正月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