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假如隋恕重生（1-4）
番外5：假如隋恕重生（1-4）
1. 阴天。 6:00，高中生踩着湿滑的雨水上早读。7:00，初中生的自行车和电动车碾出黢黑的印子。8:00，后勤工将上周的红黑榜贴在大门口。 红榜：课间出门人数最少的班级，周测上线率最高的班级，晚自习抬头率最低的班级。 黑榜：第一个出门上厕所的同学，第一个出校门的同学，头发最长的同学。 榜单之下，排着队的学生像黑色的蚂蚁。 简韶就是在这样一个连老天都困得睁不开眼的日子里见到那位学长的。 名校宣讲团莅临市实验中学，这一天破格不用听校领导念奖惩名单，但是空气依然很闷，摩肩接踵，手里的背题本几乎抵在前一个人的后脊上，自己的肩胛骨也贴着后一名同学的单词书。简韶的身影淹没在散发着汗味的灰色人海里，听着台上颁发着荣誉奖牌。 “感谢……实验中学……优秀生源地……” 哗啦啦—— 整齐的鼓掌。 “高考上线率达……光荣！” 哗啦啦—— 听说大学生已经放假了，所以可以跟着宣讲团去各省市优秀生源学校进行宣传。 大学好像可以自由地上厕所，没有早上五点四十五分的跑cao铃，可以每天都洗澡，将水泥般的积灰一层层地搓下。 她想可能这些传言都是真的，因为当她的目光透过人群的缝隙挨个扫过宣讲团代表的脸上时，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神采奕奕，连四十岁的带队老师都比他们这些灰头土脸的高中生朝气蓬勃。 好吧。 简韶开始走神。 大家都说走神不好，发呆也很奇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上了高中后，她对生活的感知好像就此蒙上了一层模糊的塑料膜。在老师劈头盖脸地骂她的时候，她应该感到羞愧、悲伤的，可是她却好像被不存在的抽气管抽走了，内心一片空白。现在，听着名校生们的加油鼓劲，她也并没有什么触动。 她想融化在太阳下，也想去死。但是在死之前，她想先洗个澡，也想睡觉。 哗啦啦—— 整齐划一的鼓掌声将她震醒。 她一个瑟缩，抬头，感到一道视线遥远地盯着她。 人潮组成的缝隙像一条狭窄的隧道，目光探入，擦过一只只形态各异的耳朵，直到四周越来越模糊，而尽头的成像越来越清晰。 她看到了隋恕。 尽管这时候，她还并不认识他。 2. “隋恕同学——” 宣讲团的李老师喊住了他。 蓊蓊郁郁的大树投下细碎的树影，将他的面容切割成明暗的两面。 隋恕转身，突然想起现在并不是上一世，简韶没有来到平城，他也没有开启Q0113的计划，一切还是最开始的模样，两个人之间还没有错的那么离谱，还不需要像脱轨后背道而驰的列车只能以粉身碎骨的方式拥抱。 隋恕的心微动，树叶在头顶摇晃。 他垂头，接过李老师递来的宣传资料，低声道谢。 “没想到这次宣讲你也会来。” 李老师听说过隋恕，据说他之前一直待在国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申请美国的大学，而是回国成了张教授的学生。 他看上去比大部分同龄人都要沉默，尽管这一年他只是一个本科生，不苟言笑的面容还略显青涩。 那天，隋恕敲响办公室的门：“李老师，这次的宣讲活动，我也准备报名。” 李老师惊讶，“那太好了，请填一个表吧。” 他特意给隋恕分了一个还不错的一线城市，没想到却被他拒绝了。 “我单独找您，是希望您帮我一个忙……” 隋恕漆黑的眼睛像一块深陷的湖泊，睫毛的影只是薄翳。他的指尖点在一个不起眼的学校上—— “李老师，请让我去这里吧。” 3. “这就是我的生活，欢迎各位学弟学妹报考我校！” 宣讲团在礼堂内热情地向高中生们介绍着大学生活时，简韶正在cao场被罚跑圈。 只有级部前五十名的学生有资格听宣讲会，这里面必定不会包括成绩刚过一本线的她。 她很困，头点到桌面，发出“咚”的一声，然后她就来到了这里。 此刻恰是初一初二学生放学的时间，夕阳挂在铁栏杆上，晕出漫天的橘红。 她摆动四肢，感受着干瘪的气流挤进胸腔，钻进骨头里发出咯吱咯吱生锈的声音。夕阳在楼顶融化，淋下粉身碎骨的汤汁。她被浇透了，粗糙的短发，过于宽大的灰校服，磨破尖的运动鞋，全部都被水浸没。 隋恕在礼堂里环视四周，没有找到简韶的身影。他走出小门，终于在越来越黑的黄昏里面看到了那道瘦小、倔强、艰难挪动的身影。 她在受折磨。 隋恕的喉咙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小的时候，他其实也经历过不少体罚。爷爷是军旅出身，奉行无规矩不方圆的道理，以至于他已经非常习惯做了错事立马按照军队的惯例自我惩罚。 但是今天隋恕发现，他只是可以接受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当他看到简韶瘦弱的身影时，他接受的东西就会全部崩塌。 他会想她的脚疼不疼，肚子呢？肚子还好吗？她的肠胃一直很脆弱。身体难受的话，大脑也会跟着难受，她会掉眼泪，眼睑肿起来，像两只桃子。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爱自己。但是他非常确信，他是爱着她的。 隋恕向着cao场走去。 跑道里全是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被罚跑的高中生，一名纪律老师坐在看台上玩手机，旁边摊着一本记录册。 短短的几步路里，隋恕的大脑已经闪过无数种方案。李慈在有一个朋友曾因站队问题被下放到这里做过工作，但那是农业系统，跨系统施压兴师动众，似乎不是妥当的解决方法。不过市委一般会给他们配统一的电话簿，上面有教务系统领导的私人手机号，或许他应该通过这条线逐级施压。 但是，当隋恕来到纪律老师的面前时，他改变了主意。 “这位老师？” “嗯？”女人看到眼前穿着制服的青年，认出了他的身份，语气变得热情，“啊，你是宣讲团的成员吧？什么事呢？” 老师天然对彬彬有礼的好学生有好感，何况眼前的青年是最高学府的代表，远道而来的客人。 “是的，我们遇到了麻烦的事情……”隋恕的表情变得为难，“后台登记的人手不够，可以问您借几个学生吗？” 就这样，简韶和几个同学稀里糊涂被隋恕带走了。 灯光温馨的礼堂，空调送着清凉的冷风。隋恕尽力不让自己回头看她，却依然听到学生们舒服地抽气，“好凉快啊……” 借着窗玻璃的反光，他的目光轻轻地落到她的身上。 他不想给她造成困扰，也不想吓到她。 简韶并不知道隋恕此刻正关注着她，只有在没有四目相对的时刻，她才敢抬起眼睛，偷偷观察这位素昧平生的学长。 他的轮廓看起来十分冷淡，鼻梁高挺，专注地想事情。有同学壮着胆子问他需要做什么工作，他回过神，瞥向她这里。 简韶的心怦怦跳，立马闪开了目光。 “是录入信息的事情……你们可以慢慢做，茶歇在隔壁休息室。” 她听到他这样说。 4. 夏天开始的时刻，简韶频繁地碰到隋恕。 做值日的时候，课间cao的时，去小卖铺买饮料的时候，她总是能与他擦肩而过。 guntang的地面烧在脚心板，她蜷缩脚趾，低头看自己的影子。 简韶感到了恍惚。 或许他就是她的影子，是臆想出来的伙伴。因为是臆想的，所以不用担心伙伴不喜欢她，不用为自己丑丑的发型自卑。 躺在宿舍的夜晚，她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试着将他视作另一个自己。这个自己是完美的，有着干净的身体，好看的外貌，以及这所学校里人人都羡慕的学历。 不过等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刻，她就不会做梦了。 有几个女孩子鼓起勇气找他要号码，简韶听到隋恕委婉地回绝：“抱歉……” 她想，他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不过，无论如何都并不重要，因为他很快会跟着宣讲团离开，回到他的世界里。他们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怀着这样的心情，简韶不再想他的事情。 她的大脑很听话，沉溺在一本又一本题海中，回到宿舍倒头就睡，似乎什么影响都没有。 直到周日下午全校公休半天的时候，大雨哗啦啦地落下。 “唉呀，这怎么回家啊？”同桌看着闪电划破黑穹，恼火非常，“门口这条破路也不修修，每次下雨都积水直接没过我的脚踝了！” “啊啊啊我的自行车应该弄不出来了——” “我准备回去，我还想洗个澡呢。我妈的车堵半路了，估计半小时后能到。” 这是每周唯一的休息日，可以回家吃顿不用抢的晚饭，洗个澡，再回来上晚自习。 平常，mama会骑着电动车到门口等她。母女俩掐着表，紧赶慢赶，还能凑出些时间给外公外婆打个电话。 瓢泼大雨让简韶的心一点点沉下去。mama说，下雨的话就待在学校吧。 简韶呆呆地望着斑驳的玻璃窗，从人满为患一直望到只剩下自己。 雨水让天地模糊成扭动的色块，她坐在窗边，听着静校的萨克斯曲悠扬地响起。 隋恕撑着伞，走进了她的视野中。 简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比雨珠还要清脆、响亮。 天是阴黑的，地面堆满了坑坑洼洼的积水，空无一人的教室，她的影子一点点靠近了她。 简韶没有回头，但是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冷冷淡淡，让人迷茫以及迷恋的气息，慢慢地侵蚀她的身体，将她层层包裹。 “你过的，原来都是这种生活么……”他低声呢喃。 简韶回头，看到雨伞在地上淌出一道长长的水痕，他的衣摆湿掉了，头发也是湿的。 他在为她难过，尽管他们从未正式说过一句话。 简韶明白，她心中那份模糊而飘浮的爱在此刻落地了。 当他为她真心实意地难过时，她的爱便在这样的时刻产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