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剑修喜欢
夜色渐浓。 凡间的夜市正值旺时，烟柳画船，千灯桥火，无处不见风华。 民间小酒馆的二楼，魔夜总算见到了这位十年未见的小师叔。 宁长虹今年便是而立，再不如曾经的少年轻狂。身量增加不说，面目轮廓也越发分明，举手投足风范凌然，却又圆融如意，颇有大家之气。 完全看不出来这位深不见底的剑修，曾经却是个会在幼崽面前手足无措的少年。 这次重逢双方都没有料到。 当日宁长虹不辞而别，其后也是不了了之，魔夜彼时年岁尚小，能记得这么一位长辈已经殊为不易，更遑论什么寻根究底。 宁长虹自然也没有主动说明的意思。 其实这十年游历人间，他已不是那个不通世故的武夫。剑修问道于剑，问道于杀伐，更问道于念头通达，他早便明晰了自己不是癖好特殊之人，只不过在这凡俗尘世待得清净，师兄不传讯找他，他也就干脆专注修行罢了。 魔夜今天着实有些话多。她天生早慧，兴许是想起了幼年时不少事，挑拣着讲了一些，又把徐今弦对自己的“迫害”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言辞之间尽是抱怨。 各种详尽其实也有趣，平心而论，她也没那么讨厌白虎长老，反而还对暴揍某白毛乐在其中，只是徐今弦时不时搭错筋，打不赢人的魔夜总有吃亏的时候，次数多了，记恨也就重了。 当然这些魔夜肯定不会说出来，不过面上那些就已经足够宁长虹怔神的了。他走之前确实知道徐前辈个性跳脱，没想到后来这样严重，心中便不由有了些莫名的愧疚。 完全没发觉的魔夜大吐特吐苦水完毕，转头就把自己抹黑长辈的行为忘得一干二净，后来听说师叔对人间熟悉，拧着扭着要人带自己去玩，几日过后就重拾了熟稔。 不得不说，在混关系这方面，魔宗的小圣女简直是把技能点满了的。 宁长虹禁不住求，最后还是带着她上路了，出发前还闹了个笑话。 原来是一直跟在魔夜身后的两兄弟虽然潜藏得好，但却瞒不过修为精湛的宁长虹，后者以为是魔夜被居心不轨的人跟踪，拔剑就要请出来一叙，还是魔夜反应快给拦住了，告知了两人的身份。 然后就是一路南下，直到抵达人间王朝的南都城。 这座城池据说是南方最为富饶之地，依山傍水，其号称“天日不息”的夜市驰名渡河上下，地上不灭的灯光映衬天上不坠的星光，好似幻梦般的天地熔炉。 一行人在城中找了旅店住下。 魔夜从小生长在宗门，哪怕这会儿已经出来厮混了几个月，但离新鲜劲过去还早着呢，很快就被这等繁华迷了眼，大晚上才晕乎乎地回来，衣衫不整，怀里还抱着个酒坛子。 有兄弟俩看顾，安全自是无忧，可看着魔夜脸上的醉红，宁长虹觉出不对味儿来了，叫出段吟段咏二人便要问个究竟。 兄弟俩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弄清楚，小圣女竟然是去伶人馆喝花酒去了。 而且怕不仅是喝花酒，定然也没少对人动手动脚……不管是卖艺的伶人也好，还是就近的两个保镖也罢。 看着同样面色微红的两人，宁长虹又望了望趴在桌上醺醺然的魔夜，正要没好气地数落出声，小圣女却不知何时爬上了桌，双手抬着一杯酒就杵到了自家师叔嘴边。 那酒不是什么佳酿，带着伶人馆常见的奢靡之香，口感却太过甜腻，宁长虹又是从不饮酒的，当下就蹙起了眉。 魔夜眨了眨水汽氤氲的眼睛，撅着嘴吸了下鼻子。 “师叔，这是魔夜敬您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宁长虹也只好凑过去，就着小圣女的手浅浅尝了一口。 也不知究竟是酒气挥发了还是怎么，倒也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甜腻。 这天魔夜最终还是被挨批斗，宁长虹舍不得也就罢了，前头还有两个保镖顶着，要受罚也轮不到圣女殿下。 只能说被偏爱得有恃无恐。 古之仙人常有言说，修行一道必先问心，心境不到，那修为境界是如何也看不破关隘的。有这层考虑，一行人也没在南都城待太久，实在是莺歌燕舞耽误修行。 毕竟游历天下寻访山水固然对心境修炼有所裨益，可要是沉溺进这大好河山里，那就是捡芝麻而丢西瓜了。 这一点上，纯粹的修仙之人反而不如宁长虹这样的剑修。剑道乃天下至攻，号一剑破万物，有什么心魔斩了便是，无情道虽然不受儒士所喜，但强悍也是真的强悍。 所以路遇的劫匪魔夜是从来没担心过。 这里还不得不提一下人间与修仙界的区别，修行者但凡下到人间，修为都是要被压制的，照古人话说，那就是“天地自有禁制”，不然什么人都来人间撒泼，百姓的安生还要不要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修行者还是优势不小的。被压制的是灵气，又不是本就会的技艺，再不济，没了修为也还有法宝嘛，平底锅猛砸也是能砸死人的。 比如现在，魔夜就抡着个铁锅在砸山匪。 这事得从半个时辰前说起，魔夜和自家师叔出了南都城后改道向东，打算绕一圈再北上长长见识，谁知才入了山林不过一柱香就碰上了劫匪，以魔夜的个性，一言不合不打起来才是怪事。 这波劫匪也不是普通人，看架势后面是有修仙者资助的，一行人双拳难敌四手，虽然不至于狼狈，却也陷入了苦战。 魔夜将铁锅往一人脑袋上一扣，抬脚将另一人踹飞，扭头正想叫上段吟段咏两人，好一起突围。 这个时候，那为首的劫匪身后却突然窜出一人，手持一把歹毒匕刺，那狰狞的寒光眼看着就要扎中魔夜的脖颈。 情势急迫，千钧一发。忽有剑光后发先至，竟生生越过劫匪首领的拦截，一旋斩下那人头颅！ 这一出出乎所有人预料，霎时间万籁俱寂，只余下站在中央那人——飞袍猎猎，剑光如血！ 魔夜久久不能回神。 她没见过宁长虹杀人。因此这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宁长虹那可止小儿夜啼的盛名之下，究竟是怎样彪悍的实力。 一见，便目不能忘。 “受伤没有？” 赶走劫匪后，宁长虹收剑过来，查看魔夜三人的伤势。 “师叔好厉害！” 魔夜没受伤。 但是她情绪很激动，直接朝着师叔飞扑上去，抱着人脖子就是一口吧唧。 上头之际，也没注意自己究竟亲到了哪儿，自然也完全忽略了冥冥之中，那仿佛有什么咔嚓碎掉的声音。 宁长虹面色僵硬地把小圣女放下来。 魔夜浑然不觉，转头就清点战利品去了，留下宁长虹站在原地，心中默默惊疑不定。 …… 夜深人精，客栈灯歇。 “我喜欢宁师叔。” 魔夜趴在被子上，抓着一只小镜子，看着对面的几位魔宗长老，直接开门见山。 白虎长老徐今弦悚然一惊。 前些日子取得联系之后，圣女就向宗门知会了外界的情况，她那老爹得知女儿有宁长虹看顾，自然是一万个放心，天机道人那边也没发信，干脆就由着魔夜自个儿玩儿去了。 没想到再联系时魔夜居然说出了这种话！ 平心而论，徐今弦不介意小圣女招幕僚伺候，以他的行事风格，魔夜和谁发生点什么都无所谓，反正总有兜底的，但是喜欢就不一样了。 大大的不一样了！ 这可是动感情的事，无论如何圣女后援会的众位都是要严格把关的，哪怕对面是青龙长老宁长虹，那也万万不能轻易放过。 而且，再联想到魔夜最近的表现，不仅对人间留恋非常，言辞之中还时常夸赞宁长虹的事迹，顿时越发忧心忡忡。 想了想，他斟酌着道：“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知道啊。”魔夜理所应当地回答道，“我想把我的鞭子分享给宁师叔，这不是喜欢吗？” “……” 听到这个答案，徐今弦起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又有些哭笑不得，正巧朱雀长老就在旁边，他便狠狠瞪了一眼对方：红鸾你看看你都教了些啥？ 红鸾差点没被徐今弦的恶人先告状给气岔，马上不甘示弱地以眼神回敬：你把你送的唧唧收了再说话！ 后边抱着斧头听相声的玄武长老默默翻了个白眼，妈的智障。 “咳……这可该算不上喜欢。”徐今弦身为老前辈，现在当然有话要说了，“若只是分享，这就是友谊。” “分享？友谊？那我和牧清不算？”魔夜疑惑。 “咳……这个，自然是不算的。充其量是他对你单方面的纠缠。”徐今弦面不改色地道。 “哦……那怎么样才算我喜欢宁师叔？” 徐今弦陷入沉思。 敷衍肯定是得敷衍的。宁长虹修为强悍，万一以后脑子抽了欺负魔夜，魔夜可怎么办？这种情况定然得极力避免，但是问题摆在面前也不好回答…… 忽然他灵机一动。 “这个嘛……要是他不再光鲜，不再一刀一个小朋友，那时你还想将鞭子分享给他，那就算喜欢了。” 说完，徐今弦忍不住有些沾沾自喜起来，小魔夜不外乎是被某人一时的风光迷了眼，他还不了解吗？再说了，那宁长虹如今的实力，难道还能被人给打个遍体鳞伤不成？没了前置条件，这事还想有后续？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且不管未来，总之……得到了答案的魔夜，这天晚上反正是满意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