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事往日迁

    禁渔期偷偷出海，船还偷开进了别国海域，这事不小，但这么多年大家都是这样偷偷过来的，违反规定挣些快钱，小卉的母父半夜里跟着隋致的爸爸一起出海，头一次想挣些快钱。

    头一次，就把命都搭了进去。

    返航的时候遇上极端天气，人就这么没了。

    如果只是钱没挣到，人悄悄安稳回来了，这都算不幸中的万幸，但这是钱没挣到，人死在了别国，禁渔期渔民捕鱼的事不少，偏偏小卉的母父和隋致的爸爸死成了个典型。

    全岛日日都在广播警示渔民们禁渔期不下海，下海得殆命，人都死了，刑判不了了，但还能罚款，罚得三个没成年还母父双亡的小孩成了欠债人。

    小卉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钱极度敏感，可能是第一天去市里高中办入学，周祁从他的塑料口袋里摸出了大把又旧又皱巴巴的纸币，她看见身后排队的同学和他的家长露出难以描绘的神色的时候；也可能是高一某个周末，周祁带她去商场买指定书店教材时，她鬼使神差走进了一家亮堂堂的女装店，被人一掌拍掉自己想摸那条挂在橱窗的白裙子的手的时候；也可能是许多个她迈不开腿亦张不开口的瞬间。

    隋致一直都比小卉更像是周祁的亲人，他们差不多大的年龄，差不多的经历，差不多的欠着同样的数额钱，是的，好像是非常自然地mama和爸爸欠下的罚款成了周祁一个人的责任，他自己选择放弃入学，他自己选择一人打各种各样杂工挣钱，他自己选择坚持要供小卉读书。

    小卉认为哥哥执着于供她读书这件事，不过是对他自己内心深处那个小孩的补偿。

    周祁认为让小卉读书，是他能给meimei的最好的东西，直到，他看到小卉在那个亮堂堂的地方被人拍得红肿的手，周祁把小卉送回学校又折回了那个商场把交了学费剩下的那沓皱巴巴油浸浸的钱顺了又顺，理了又理，看了一会又走了。

    攒够钱再来那天，店员刁难了，周祁知道自己穿得烂，瞧着脏，不怪别人瞧不上他，但他还是久违得哭了，他太久没哭过了，可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和这亮堂堂的地方太不搭了。

    那条裙子最终还是没有买，主要是他怕万一摸脏了meimei喜欢的那条裙子该怎么办。

    小卉特别羡慕和她一个班的司令仪，在她还不知道羡慕是什么的时候，她就开始频频把目光投向她的身上，听说她也有一个哥哥，她的哥哥偶尔也会像周祁一样来接她放学，但是小卉见不到那个黑亮车身里的人的面貌，只能看到司令仪上车时，车后座一闪而过的穿着熨贴正装的男人的下颌。

    小卉很好奇，总是渴望能多看到   一些，自己的哥哥和司令仪的哥哥，会不会也像自己和司令仪一样天差地别。

    一个月有四周，市里高中前三周都只有周末才放半天假，小卉住校，周祁慢慢就不太来看小卉了，但是小卉周末的半天也只能照旧呆在教室里，女孩们周末校服里穿上和往常不大一样的衣服，司令仪这天周末穿了小卉摸都不能摸的那条白裙子来，特别漂亮，小卉偷偷看了她好几次，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的时候，女孩们簇拥着司令仪向走廊走去时，司令仪突然转身看向来小卉，小卉被逮了个正着，只能涨得满脸通红胡乱把书塞进桌洞遮掩。

    "小卉，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去海边？"那条白裙子又轻又软扫到小卉手边。

    后来两个人关系渐渐密切了起来，尽管小卉一个特困生根本没办法融入司令仪的小团体，可耐不住司令仪就是特别喜欢小卉，司令仪快生日的前一个月她就给了小卉一张白底烫金的邀请函，翻开内页就能看到上面手写了特别漂亮的三个字："旖小卉。"

    "令仪，可是2月18是周六呀...."小卉说着还不住用手抚着香草纸的肌理。

    "对呀，小卉你一定要来。"

    "那天要上学的。"

    "我知道，"司令仪把邀请函从小卉手里抽出去，把自己的手塞了进去牵住她小小的手，附身到她耳边："所以我们偷偷去。"

    到了周六晚自习，教室里乌泱泱少了一大堆人，司令仪拉着小卉一路跑，带着她从高墙翻出学校，再去到一个完全不属于小卉的世界，高层酒店套房里堆满了水润的洋水仙和燃着的矮白香薰，司令仪拉着小卉进到一个隔间，门外的声音渐远，司令仪亲手为小卉换上条素绉缎的白礼服，缎面褶裥鎏光微微透在女孩裸露的肌肤上，司令仪把她推至镜前眸色沉沉："小卉，我的礼物呢？"

    "在...在书包里，令仪..."   话还没说完，房间突然挤进来一大堆人，爆开的彩花吓得小卉发抖，人人手中包装精致的礼物刺得小卉眼酸，她手里攥着那个祈福坠子，又把它推进了书包更深处。

    小卉心里清楚最自己的礼物有多不合适，一个月前她就用公用电话同周祁打过电话要钱，周祁问了她缘由，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半天给她来了句："没钱。"

    没钱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小卉此刻才清晰认识到，那是她手里突然冒出的汗。

    当司令仪再次问起小卉她的礼物的时候，小卉逃走了，她躲回套房的隔间里找到自己的书包，换下礼服时忍不住想哭，咽回身体里的泪，又成了她流着的血，慢慢溯到她心口变成一阵又一阵微弱的隐痛，小卉用指关节也在那处不住摩擦，好像这样能压制住这诡异的感受。

    再出门时，小卉看不见人群中心的司令仪，只能自己先离开了，开门时撞破了一对难舍难分的年轻身体，男生的手臂还半撑在门上，女孩则因小卉开门的动作身体微微往后一仰。

    "对不起..."热意从耳廓一路滚到脖颈，小卉小心从打量她的二人身边侧身离开，那男生却跟着小卉上了电梯。

    男生做起这些事来很娴熟，他送小卉回学校，开始频繁借口来找司令仪，实际却一直围着小卉转，司令仪生日结束后，小卉明显感受到两人关系大不如前。

    礼物，她认定是礼物的缘故，她没有给到好朋友最合适的礼物，让她不喜欢她了吗。

    小卉显然不太清楚，不想失去朋友的感受和不想失去被人重视，被人珍惜，被人牵住手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所以当她偶然听到司令仪身边的其他朋友说她是被人包养的拜金女时，她奇妙得感受到了兴奋，和男生的恋爱顺利成章，他送给小卉的所有东西都被小卉偷偷卖掉换成钱，可是司令仪看她的眼神却越来越冷。

    小卉太着急要抓住一些东西了，她的成绩从生日之后就开始一落千丈，她只能胡乱买了好多裙子饰品去找司令仪，哭着求她不要不喜欢自己，又是说对不起，又是撒谎的说那天是忘记带礼物了，当着好多人的面哭着把礼物往司令仪怀里塞。

    不知道谁问了句："小卉，你那来的钱？"

    小卉一瞬间滞住了，周遭都变成了真空的气囊，她一个人浮在气囊中心，脑子昏昏发胀，司令仪面上的神态却可以称得上愉悦，她伸手牵住小卉，小卉周遭的气囊才破开把她放了出来，她根本就不在乎那些礼物，她却说："小卉，我真的好喜欢，谢谢你。"

    小卉又哭了，她看向司令仪的眼神可以说是感激。

    司令仪误以为成了别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