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位选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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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红色朝服上绣着线走龙蛇的唳天之鹤,光滑艳丽的蜀锦如水一般浩浩而下。马谡站在诸葛亮身后,看着他在侍女的侍奉下宽了衣裳,不由地问了一句:“谡听家兄说过,当年明公蛰居南阳时曾言广元兄,公威兄可官至太守,于您本身却笑而不答,是否早已想到有今日之威仪。” 诸葛亮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张开双臂,由得侍女为他穿上常服,道:“幼常,好看吗。” 马谡:“……”可惜他这人向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兼聪颖不凡,深得诸葛亮喜爱,于是真诚地道:“岂止是好看,谡看今日陛下差点在朝堂上把明公扒了个干干净净。” 诸葛亮一僵,今日是天子登基的第一天,他手持笏板,上谏天子立即改元,本以为要废上一番口舌,谁知道少年皇帝坐在龙椅上,垂下的冕旈也挡不住他炽热的目光,一双杏眸死死盯着站在众人之前的丞相,这股炽热莫说是诸葛亮和知情的马谡,便是不知情的费祎等人也看得清楚,一时间朝中的小狐狸老狐狸们各自心思活泛起来,平静的朝堂上暗流涌动,莫非是陛下已经开始猜忌丞相了?这虽是意料之中,可是猜忌得这么明显……丞相还能威仪庄重,也不愧先帝曾屡次夸赞过的肩上可扛八荒,胸内囊括四海的军师中郎将。 益州豪强老神在在地搭着眼皮,仿佛事不关己,打算看小皇帝和丞相斗法——当然是小皇帝单方面挨打。荆州跟随刘葛入川的士子将军们神色各异,其中两鬓斑白的赵将军最是担忧,目光在皇帝和丞相之间反复犹疑,似乎下一秒就要替诸葛亮剖心明志了。 然而丞相却清楚得很,那眼神并非猜忌,只是他更愿意面对风刀霜剑,也不愿沾染上这罗帐床帷间的软刀子。自从那荒唐的灵堂之夜以后,年轻的天子似乎再也不耐忍受一般地夜夜驾临丞相府,都被诸葛亮以抱病为由挡了回去。他努力地说服自己,还不算完全没救,称得上一句天资仁敏,这仁嘛,自然是没直接闯进相府,给他这名不副实的相父留了一丝体面,这敏嘛,自然是天子还知道白龙鱼服,次次来的理由也不甚相同,颇有几分随机应变之能。 诸葛亮不由得一阵心如乱麻,嘴里只淡淡道:“背后阴议天子,幼常是打算让孤拿你杀鸡儆猴?” 马谡抖了一下,屋内长久的沉寂让他惴惴不安,如今诸葛亮开了口他反而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是谡失言了,只是……”他挥了挥手,朝始终沉默而熟练的侍女们道:“你们先出去罢。”丞相挑了挑眉,也不阻止,只是对着铜镜慢条斯理地整理衣冠,似乎是在等他的得意门生说些什么。 马谡想了半天,努力想出一个他自认为含蓄又体面的说法:“明公,陛下跟先帝判若两人。何况陛下始终少年心性,这个……嗯,定力不足,明公现下与他缠绵倒是无妨,可有朝一日陛下与明公发生争执,以明公如今之权势,谡恐陛下……生猜疑之心,如此反倒误了明公。” 又是定力又是缠绵,诸葛亮想,马谡总有办法把一句话说得露骨而离谱。他无奈地想着,大约马谡又是何时得罪了先帝,领了个言过其实的罪责,如今一看这言过其实倒也没错:“定力何解,缠绵又从何而来。” 马谡继续真诚:“年少时的情爱本来就做不得数,况且陛下也未见如何敬重明公。明公若要从陛下身上寻找故人的影子大可不必,虽然明公素来清廉,但谡想若是丞相过于思念,这丞相府内多养一个……与故人有更多相似之处的人倒也不难。” 诸葛亮这时才带了点薄怒,先帝还是没能见到这学生最真诚的一面,否则也许会砍了他的脑袋。犹记得当年马谡也是忠言逆耳地日夜批判他与先帝的鱼水之情,今日倒像是要重演一般。他转过身来:“一派胡言!”他这样评价道。我跟小皇帝哪来的什么寻找故人影子之事,又何来思念过甚竟止于要在府中豢养相似之人,再胡说八道就拿你马幼常给新封的武乡侯兼益州牧立威了。 马谡听得出来这弦外之音,奈何此子仗着与蜀相多年的父子之情,还敢顶着风头冒犯一句:“明公切勿动怒,谡所言虽有言过其实之处,但未必没有预先而立之可能,陛下与先帝并不相像,请明公再考虑考虑这荒……不同寻常的关系。”他自以为自己已然是收敛得紧,毕竟按照他一贯的性格,怕是早就直言不讳让诸葛亮跟刘禅撇清干系然后一心一意当他的权臣了。 八风不动的丞相大人终于皱起了眉,马谡这算是僭越和极致的冒犯了,还是平日里过于宽宥了,他想。于是诸葛亮少有地沉下了脸,似笑非笑道:“哦?预先而立?幼常不妨来说说,何处有预之必要,何处又有立之可能。” 马谡最怕他这反应,况且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解决之法,谁能猜到小皇帝在登基前夕搞出了这般荒唐之事,还偏偏让他去灵堂将丞相接回了相府,他若不谏,便不是马幼常了。 参军清咳了一声,决定还是不要顶着丞相的锋芒迎难而上,毕竟这事儿发生在谁身上都是不能接受的,况且诸葛亮还是一身傲骨风中劲节。可惜这劲节诚臣偏生遇到了今上。 诸葛亮被他过于直白的怜悯弄得有些无言,半晌方才指了指书案上的竹简:“去交给公琰,”马谡如逢大赦正要抱着东西踏出这扇门,只听见丞相轻飘飘的声音顺着几缕微风砸了过来:“罚俸三年,不得有违。” 马谡:“???”他脚下一滑,差点滑跪回诸葛亮跟前:“三年???” 在历代丞相中算得上很年轻的丞相温和地说道:“你污蔑先帝在前,离间孤与今上在后,如今安有头在?按蜀科律令,你死上三次倒也不嫌很多。” 马谡欲哭无泪,试图跟如师如父的丞相理论一番,但是诸葛亮自水镜学庄始便是学子中口齿最为凌厉的,更别提一张利嘴游说孙权促成孙刘联盟。凄风苦雨的参军抱着一摞竹简,灰溜溜地离开了。 只留下诸葛亮揉着太阳xue独自想着,马谡所言虽大多是胡言,但有一样是不错的,身为托孤之臣竟于天子苟合于先帝灵前,若说当真神灵在上,他诸葛亮恐怕比起该死三次的马幼常严重的多,此事断不可容着天子胡来,况且他这般身体……若是当真如昔日一样,又该如何收场。 门外头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诸葛亮拿起了笔,头也没抬:“放一旁罢。” 原来进来的是一小童,仔细看去也称得上眉清目秀,他手中正端了一碗药,绵延的热气像奶白的丝绸在上方荡开。诸葛亮温声:“明月,拿扇子让它凉的快些。” 那明月却犹豫了片刻,才低头道:“先生,这本就是凉药……若是还要放凉,我怕先生的身体……” 诸葛亮毕竟是诸葛亮,即便是如今有泰山压顶之事,还能面不改色地投入到他的复汉大业中。只见他一卷又一卷地批阅着竹简,抽空道:“不妨事,你便用我的扇子罢,不必跑出去拿了。”说罢指了指一旁的小几,轻轻咳嗽了几声,手上动作却不见停,批阅着似乎永远也阅不完的文书。 明月叹了一口气,将药放在了一旁,旋即拿起那把陪着诸葛亮走过青葱岁月朝波汹涌的扇子,平缓地打了起来,药碗中飘出一股nongnong的苦味,诸葛亮忍不住蹙了蹙眉头,道:“让清风拿些梅子过来,这药太苦。” 明月应了一声,正要抬脚,只听见又一小童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一看到端坐的丞相眼前一亮般:“先生,他又来了!” 不等诸葛亮说话,明月先带了点训斥的口吻道:“你急什么,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哪次不是被先生挡了回去,这般急躁,不知道的还以为府里出了什么事儿呢。” 诸葛亮笔尖一顿。 “先生,他又来了!” “你急什么,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哪次不是被二哥挡了回去,这般急躁,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呢。” 三顾茅庐注定名垂青史,随着那落魄将军和蛰居士子的相遇,注定使似乎已成定局的天下风云变幻,波涛涌动。恍惚间,他又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方,丞相府?抑或是南阳草庐。来的又是谁,落魄将军还是华服天子。 “不是啊,先生,这次他……” 清风打断了他的回忆,诸葛亮平缓地放下了笔,纠正道:“不是他,是陛下。” 清风张了张嘴,方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正待说些什么,只见丞相从案前起身,无奈地笑了笑:“这次恐怕是挡不回去了,随孤一同接驾吧。” 明月清风恹恹地应了一声,却听见门外头传进来一个年轻的声音:“都退下,相父在何处?” 诸葛亮整理了一下衣冠,正欲接驾,刘禅已然闯了进来。年轻的天子身着玄色朝服,腰别宝剑,好一副天家威严。天子方进来,便喝退了清风明月,尔后逼近了行礼的丞相,撒着娇道:“相父好狠的心,难道就想着永远不与朕私底下见面了么。” 诸葛亮抿了抿唇,那夜的荒唐谁都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以至于一想到那夜自己的失态与癫狂,都会自责不已,身为臣子却被小皇帝带着陷入yuhuo之中,实在百死何赎。于是他与天子拉开了身位,谦恭道:“陛下驾临相府,自然是臣的荣幸。” 刘禅眼眸沉了沉,他干脆欺身而上,将丞相揽进了怀里,低声道:“相父真的病了?让朕看看相父病在何处可好。”说着竟摸上了他的腰带,意欲解开他的外袍。 诸葛亮想好的说辞一下子全给哽在了嗓子眼,又惊又怒的丞相大人狠狠甩开天子的手,火气窜了上来而又不得不谦恭有礼的诸葛亮恨不得拿了把章武自尽以明心志,偏生那马谡的话幽幽重复在他的耳边:“学生看陛下差点将明公扒得干干净净。”三年还是少了,诸葛亮咬着牙,用毕生涵养才没把多年捧在手心里的小皇帝狠狠训斥一番,尽其所能平静道:“臣已病愈,不劳陛下费心。” 刘禅眨了眨杏眼,又笑眯眯地把人搂回来,握着他的手道:“相父以为禅要做些什么?” 诸葛亮抬了抬眼皮,看上去仍旧是波澜不惊的丞相大人,可是耳根却悄然飞起一抹红。他想,小皇帝当真有几分装模作样的本事,这手都快伸进他中衣里了,还能抹得开面子反问他一句。于是略带嘲讽道:“陛下三顾相府,臣感恩不尽。” 刘禅一根根把玩他的手指,像是在抚摸什么挚爱的珍玩,过了许久方才回道:“朕以为相父说得不对。” 诸葛亮被他玩得手心发热,隐秘而细微的快感从手指尖苏醒,像是一条小蛇,顺着他的手指蜿蜒而上,逐渐点燃了丞相的一只手臂。丞相毫不留情抽出了手,淡淡地应了一句:“臣请陛下教诲。” 刘禅见他相父没翻脸,于是越加放肆,索性捏紧那人的下巴,用力吻过去,年轻人的热几乎烫得丞相头晕目眩,他这几日三餐饮用凉药,身子本是冰寒的,连那削薄的双唇都透着病期的苍白寒冷。刘禅吻上去便觉得不对,他本以为丞相只是称病躲着他,没想到竟真的病了。 小皇帝顿时松了扣在丞相下巴上的手,转而轻轻捧着他的脸,温柔地亲吻缠绵着,诸葛亮缓了缓神,用力拉下了天子的手,重复道:“臣已病愈,不劳陛下费心。” 刘禅本是有几分气恼的,但是想到这人与自己已有欢好之实,不过是一时抗拒,总有一日自己能博得丞相之喜,便也没有强迫,而是笑眯眯的握住他的手:“相父方才说的不对,朕并非先帝一般三顾相府。” 诸葛亮寡淡地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皮:“臣请陛下明示。” 刘禅亲了亲他微凉的指尖,进而含在嘴里,含糊戏谑道:“朕这是三过家门而不入也。” 手指被含进了一方温热濡湿的地方,诸葛亮抽了抽嘴角,小皇帝这乱用典故的恶习,倒也是随了先帝。于是丞相大人堪称优雅地抽出了手指,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陛下切勿引喻失义。” 刘禅撇了撇嘴,像儿时一样与诸葛亮十指相扣着,不管不顾的:“朕说得话就是金口玉言,相父莫要如此无趣嘛。” 诸葛亮看了他一眼,友善地给他讲了一遍大禹治水的故事,“陛下金口玉言是不假,但亦需开张圣听。且此乃上古圣君的典故,太史公有言,维禹之功,九州攸同,光唐虞际,德流苗裔,已是尽善尽美之辞,陛下意欲自比大禹乎。”他这样结束了自己的一番说教,也不去看天子一副怎样的表情,老神在在地端过放凉的药,长袖挡着一饮而尽。 只听见天子无言了半晌,才幽幽来了句:“相父责怪朕自比禹,朕却以为有一处禹万万比不得朕。” 那药凉得厉害,甫一喝进去,凉意便从喉管一路蔓延到胃脘。诸葛亮掏出帕子,拭了拭嘴角,他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小皇帝比起故去的先帝有趣得多,正如现在一般,他竟不知道年轻的天子又能说出些什么荒唐之语。 刘禅果然没有让他的好相父失望,圆圆的杏眼乌黑发亮,倒像是怀春少女脉脉含情地看着心上人一般,嘴里道:“禹传位给了自己的儿子,朕和禹不同。若是相父有朝一日自愿留在禅的身边,禅便是让这大汉改了姓又如何?” 饶是诸葛亮有了心理准备,也不由被这句话唬得一惊,若是传了出去,他这丞相怕是当真要跟隔壁曹cao相提并论了。素来庄重的丞相疾声接过了天子的话头:“陛下疑臣有篡逆之心邪?” 刘禅可怜兮兮地攥着他的手,趁丞相神思不属的时候,悄然从诸葛亮的领口摸了进去,隔着中衣逗弄两枚嫩生生的红梅,熟练地用上次的法子揉捏提拉着,竟像是又要做一趟才罢休一般。诸葛亮颤了颤,胸前的麻痒让他既羞且恼,面上飞过一抹潮红。他陡然挣脱了刘禅的禁锢,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谦恭道:“烦请陛下自重。” 天子也不逼他,只是用一贯的笑容看着领口松乱,两颊绯红的丞相,下身早已抬了头,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朕自然不疑相父,况且方才朕也未有疑相父篡权之心,只是想让相父得知朕的心意罢了。”尔后话锋一转,笑容里多了一些放肆,道:“至于自重……相父也不是没跟朕睡过,怎的又如此生分了?莫非还是不习惯承欢于朕之下不成,若是如此,朕今日还真不能就如此离开相府。” 一番话又是什么心意,又是生分,丞相被天子的胡言乱语气得头晕眼花,这小皇帝自有一股子疯劲儿,一时间也懒得再管眼前这人是谁了,开口就是冷飕飕的刀子飞过去,冷冷地道:“陛下说笑了,若陛下非要论起习惯,恐怕要去太庙跟先帝商讨去了。” 刘禅最气他提起先帝时的淡然自若,仿佛他二人苟合是天经地义,偏生提到自己就是百般抗拒,甚至于自己永远都只能是昭烈皇帝的儿子,除了这个身份以外,丞相或许什么也看不上自己罢。想到这里,不由悲从中来,可惜年纪尚小,不通怀柔,只是一味梗着脖子回应道:“是了,丞相与先帝做得多了,便也习惯与先帝做,可惜先帝已经驾崩,若相父喜欢,朕倒不介意在太庙里与相父好好云雨一番,最好让先帝看看清楚,现在的丞相究竟是谁的人!” 诸葛亮本不惧什么yin言浪语,只是这小皇帝说话过于无法无天了,本就身体寒凉的丞相更是脊背生寒,他自认自己也算是洁身自好,不知何时引来今上的一番孽情。但他向来是嘴上不肯认输的人,只嘲讽道:“陛下若为贤君,臣自然是陛下的臣。”陛下若是这样荒唐下去,臣甘愿做先帝永远的臣。 刘禅听得明白这弦外之音,更加气苦,恼道:“相父明里暗里指责朕是昏君,若非相父时时刻刻不忘先帝,朕又怎会相逼!” 诸葛亮冷淡地将帕子叠好,放在书案上,像是极其疲倦了一般:“若非陛下时时刻刻嫉恨先帝,臣何以事事提到先帝。” 刘禅眼圈通红,像是要哭了一般,柔和的面庞透着一股委屈与不甘,只见他咬了咬牙,道:“相父既然如此不忘先帝,那便与朕一同去太庙见见父皇如何!” 诸葛亮看到他通红的眼眶,手指忍不住动了动,他又于心何忍。偏生小皇帝发起狠来颇有几分厉害颜色,他恶狠狠地扣住丞相的肩膀:“相父欲与朕云雨于太庙之中吗?” 诸葛亮眉头皱得极紧,轻轻咳嗽了几声,声音柔和了下来:“子不教,师之过。始终是臣没能教好陛下。” 刘禅愣了愣,听到诸葛亮咳嗽时他便已然软了心肠,更属实没想到丞相是这般回应。不由得握住了他的手,低低的:“方才朕……并无折辱相父之意,只是求而不得,相思如狂……” 诸葛亮叹了一口气,垂下了眼皮,浓密如蝶翼的睫毛闪了闪,苦笑道:“臣该向陛下谢恩吗?” 刘禅挠了挠头,顺坡下驴地凑得近了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相父知禅心意便好,又何须谢恩。”说罢珍而重之地执了丞相的手,打算说些什么。 诸葛亮这次没有抽出手指,只是接了一句话,道:“陛下的心意不必对着臣,也不该对着臣。” 刘禅轻笑了一声,道:“那么相父的心意就应当属于父亲,半分也不肯分给朕吗?况且相父既然让朕去跟先帝商讨,朕不介意在九泉之下与父亲好好对峙一番。” 诸葛亮见他柴米不进,只能叹了一口气,抽出手指揉了揉太阳xue,无奈地道:“陛下年少有为,怎能轻言生死。” 刘禅的梨涡里盛满了笑意,随手拿起书案上的空碗,将唇贴在诸葛亮方才喝药的地方,轻轻抿了一口,便皱起眉头,咧着嘴:“好苦。” 还是跟从前一样。诸葛亮想到,每次喝药都要他哄的公子,连带着他也一同染上了怕苦的毛病。想到此处,丞相的心软了一大半,竟将荒唐之事的大半罪责揽在了自己的头上,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陛下需多听费董二人之言。” 刘禅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若朕是贤君,相父会心甘情愿当朕的丞相吗?” 诸葛亮平静地挡了回去,缓声:“陛下是大汉的明君,臣是大汉的丞相,仅此而已。” 刘禅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怏怏不乐,偏偏又舍不得跟病中的丞相计较,只是低声嘟囔了几句:“没事,多睡几次你就是我的人了。” 诸葛亮:“……”他额角青筋跳了跳,没忍住又被勾起来的怒火:“……你!” 刘禅笑嘻嘻地转身就要溜,临走前扔下一句暧昧不清的话:“相父莫要生气,今日朕且饶过你,待相父病愈,行之未迟。”说罢便风风火火溜得不见了踪影,倒是把门口的费董二人吓得够呛,董允性情庄肃,一时间未能想到如此之事,可费祎是个极机敏之人,听到这话,竟听出了几分端倪,年轻的费大人生平还未经历过这般荒诞之事,一边在心中默念不可能,一边努力控制住面上的神色,拉了拉董允,去见丞相。 诸葛亮抬头看到是他二人,指了指一旁:“坐罢。” 董允一丝不苟地行了礼,沉默而乖顺,费祎却面有犹疑,神思不属,口中只道:“丞相还需保重身体,如今尚在病中,便如此劳累,祎私以为并不妥。” 诸葛亮嗯了一声,捻了捻笔尖,一缕缕墨迹在指尖晕染开来,白皙的手指与墨色形成了如此鲜明的对比,费祎本是心中有惑,竟一时间顺着那墨色游弋到诸葛亮的面庞上。他恍然发觉,丞相即便是现在,也是个极好看的人,他未见过荆州时的军师中郎将,只见过已不再那般年轻的军师将军,如今更是年过不惑的军机宰相,他的眼尾多了几分褶皱,整个人看起来又消瘦了一些,但仍轩眉星目,俊伟优雅。 董允抬手狠狠捅了捅愣神的费祎,疼得后者嗷呜一声哀叫,龇牙咧嘴道:“休昭,你下手也太狠了!” 董允面无表情:“丞相在问你话。” 费祎啊了一声,有点害怕再看到那张面容一般地低着头,闷声:“下官失礼了,请丞相恕罪。” 诸葛亮似乎是轻笑了一声:“文伟和休昭联袂而来,若非有要事谏言,恐怕不至于如此。” 董允皱着眉,不去管今日突然掉链子又不知道在乱想什么的费祎,自顾自地道:“下官欲谏陛下。” 诸葛亮挑了挑眉,道:“休昭欲谏陛下,何必来相府过问于孤。” 费祎极快地接过了话头,恢复到平常的模样,只是那笑里多少带了点刻意:“丞相,下官与董郎欲谏陛下……私事。先帝遗命陛下父事丞相,下官不敢擅自进言,特来请丞相之意。” 董允眉头间多了个拧不开的结,费祎这话并非他二人商议好的,但数年的相伴让他最终选择了默默倾听。 诸葛亮果不其然放下了笔,看着笑容满面又有些不自然的费祎,温声道:“文伟糊涂了,天子何来私事。天子之事,无一不关系到我大汉江山,文伟欲谏,孤甚喜之。” 费祎有些摸不透眼前这位权柄在握的丞相究竟是什么态度,董允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声音平平地道:“下官等欲谏陛下宫闱之事。” 诸葛亮淡淡的:“陛下年少,初登大宝,此事确是要休昭匡扶,”他重新拿起了笔:“明日你便拟个奏章上去罢。” 董允却并不告退,又行了一礼:“若是如此,下官不敢叨扰丞相。” 诸葛亮向来是这样,他能一边看着文书一边听着诸曹的禀报一边吩咐着马谡蒋琬去做些什么,井井有条一丝不乱。此时自然也是如此,笔下如龙蛇一般阅着国中大小事务,简洁地道:“讲。” 费祎正待拦着,却硬生生拦他不住,董允直白地扔了块砖头——这砖头直接把玉给砸碎了:“陛下在后宫常与宦官厮混,是否有宠幸之实,下官尚且不知。” 诸葛亮笔下一歪,相府的气氛陡然一滞般冷肃起来,费董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丞相——这决然不是最后一次。于是他二人恍然意识到,诸葛亮不仅仅是丞相,他曾带兵平定郡县,未来他的羽扇也必定会挥向北方,温和端方的丞相,冷峻决绝的将军。面色上瞧不出几分颜色,但声音却冷得夹了冰碴一般:“给他选妃。”他如是说到。 董允正欲说话,一旁的费祎松了一口气一般,接过了话头:“此事是否需要禀报太后?请丞相示下。” 诸葛亮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冷淡地指了指笔墨:“休昭在此处拟成就好。”他停了片刻,才道:“此事不必让太后知道。” 亲小人,远贤臣。 他曾反复像小皇帝如是说到,如今竟是全部都忘了。 刘禅甫一听到董允竟谏他大封六宫时,本是没几分在意的,只是当太后也来说他理应早立皇后之时,他才恍然发现,这宫内宫外早已统一的口径,逼着他这皇帝娶妻生子。能有这本事的何须多想,若非他的好相父,又有几个人敢行此事。 刘禅出离地愤怒了,这怒火里夹了些伤心,朕待你如何掏心掏肺,也比不得先帝鱼水之恩,甚至还示意百官谏朕早立皇后,分定嫔妃。少年天子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群臣,可惜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个人把他当皇帝的!他的目光游弋过蒋琬——这人深得丞相喜爱,被赞泰山崩于前而不倒,董允——这人最是讨厌,恁得事多,费祎——这人虽好些,但是话里话外护着董休昭……看了一圈,小皇帝的眼神又回到了丞相身上。他真好看,年轻的天子方才想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就记起了丞相钧令命百官劝谏皇帝立后——或者根本用不上钧令,丞相只需要一个暗示,自然有人能体察他的意思。 刘禅死死盯着诸葛亮,向来温和如水的杏眸里孕育着滔天怒火。他倔强地想着,既然是诸葛亮让他娶,他娶便是了,左不过是哄丞相高兴罢了。这样想着,眼眶却红了大半,匆匆下了朝,直奔后宫而去。 诸葛亮自然无法对那眼神视若无睹,心中似是有了几分触动一般——或许自己应该让太后去说小皇帝,而不是直接示意百官劝谏。 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天子既能做出亲近宦官,……yin辱朝臣的荒唐之举,示意百官劝谏又有何不妥。他这样想着,只是那孩子少不得又要发一顿火了。 丞相亲自为皇帝选了皇后,皇后姓张,年长天子两岁,乃桓侯之女,秀外慧中,与其父大为不同,实是有大家闺秀之风,若为中宫,也可称之无可挑剔——不包括天子。年轻的皇帝正处于滔天怒火当中,他摔了身边所有能摔的东西,喘着粗气,红着眼睛蹲在了地上:“你,过来!” 一个小黄门应声而至,只听见天子低吼道:“满朝文武都听他的,连太后都听他的,朕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须臾着低吼里又带了低泣:“他急着给朕选妃,无非是想摆脱朕罢了。既然如此,朕干脆遂了他所愿,禅让了这皇位,披发入山不问世事了才好!” 小黄门越听越心惊,最后直接被唬得汗流如浆,颤声道:“陛下可不能有这般心思,丞相……丞相……或许并无威逼陛下之意。” 刘禅死死含住了眼泪,只恨声道:“若非是他首肯,这满朝文武何以统一了口径要朕封后立妃!朕……谁来劝谏都可以,唯独不能是他!” 小黄门只能顺着皇帝说:“是了,丞相是逾矩了,可是丞相……”他缩了缩脖子,低声道:“丞相权倾朝野……请陛下忍一时之辱,待到日后……”他就赌这一把,宦官想到。他侍奉在天子身边的机会太少太少,若不能趁此良机博得天子圣心,他何年何月才能出头。不妨借着小皇帝被丞相的权力若激怒之时……将手中赌注压在皇帝身上,若是此事成了,自己必将…… 谁知那小皇帝听到此话并无半分激动,转而阴了脸,寒声道:“日后如何?” 小黄门谨慎地看了周边一眼,比了个切掉脖子的手势,轻声道:“日后清算便是。” 小皇帝沉默了一瞬,压抑的气氛逼得小黄门低下了头,只听见皇帝突然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震耳欲聋。年轻的天子咬着牙,柔声道:“你是新来的罢?” 小黄门差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见天子并未生气,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正欲说话,天子转而捏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着。 想到宫内流传的天子颇为亲近宦官之言,这黄门的飞黄腾达之心早已按耐不住,放肆地抬起了眼眸,眼波流转之间却瞧见小皇帝的眼里并无半分赞同,而是滔天的怒火和不符合年龄的阴狠。小黄门不由慌了神,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可是到底是哪句话说错了!莫非皇帝根本就不想…… “清算相父?”天子缓声问道:“你好大的志气,好大的谋略。”捏在他下巴上的手慢慢收紧,直箍得那宦官疼得说不上话来,刘禅轻笑了一声:“来人,将他拖出去——杖毙。”他松开了手,随意指了指那小黄门:“找个干净地方,在董休昭来之前结果他,明白吗?”侍卫低声称了一句是,走上前将吓得瘫软在地上的宦官拖了出去。刘禅愣了半晌,坐在榻上,慢慢捂紧了脸,带了点低低的泣音:“为什么……” 近来朝中颇有几分暗流涌动的态势,即将娶妻成家的天子没有半分收回大权的意思——当然,若是丞相不给,这便是后话了。小皇帝懒懒散散地靠在龙椅上,听着臣工的进言,一双乌黑的眼睛却一直一瞬不瞬盯着丞相。他站在哪里,哪里就安静了一般,刘禅想着,朕永不疑你,你……莫要想着离开我。 婚期很快便敲定了,年轻的皇帝沉默了一般,又仿佛即将成家的并不是自己,竟将一切事务一应俱全交给了太后,自己突然爱上了读书一般每日捧着一本韩非子默记——这书自然是丞相大人从前给抄的,若是按着百姓对丞相的喜爱及丞相的书法造诣,小皇帝这一套那人亲手抄下的法家经典,可是价值不菲,颇有几分众人争抢收藏之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