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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他知(今)

    

第三百七十四章 他知(今)



    在镇上这片独处一角的夜晚特殊集市中,本就没有做专做热食的摊位。毕竟来这儿的人即便真的风尘仆仆饥肠辘辘,也目标明确另有所图,绝不是为了来这里吃饭的。换言之,在这夜市中来来往往的人里,可没有专门寻觅美食的老饕。

    想在这里买到一份特色烤鱼,花正骁可以算是自开市以来的头一位。

    糕点摊的胖道人按下满腹牢sao不表,只是抖着他rou感满满的大腮帮子笑着说,他这儿除了糖果糕点,真没别的什么可口饭菜。

    花正骁也没再逗留,又闲逛去了旁边几处也做吃食相关的摊位,还是没有买到烤鱼。

    跟在他身边的花陇花峡一脸困惑地对视了好几眼,他们公子不是下山来给大娘子挑选回礼的吗?买那磨牙小条倒还好理解,一看就是给井儿少爷准备的,这怎么还心心念念地跟烤鱼杠上了?

    他们俩也没听谁说过,大娘子爱吃烤鱼的啊?

    不对不对,就算这烤鱼真能买到手,他们怎么原汁原味地带回去花家啊?归元城是不是有什么仙家法术法宝,能专门给食物保热保鲜?

    难不成他们公子是觉得,用什么法子将一条特色烤鱼从归元城运至花家,叫大娘子吃得开心了,就能体现出他回礼的诚心来了?

    不管两个小厮心里怎么天马行空地犯着嘀咕,花正骁倒也真没忘记自己下山的正事——要寻一份回礼给嫂子苏昭。

    夜市里的卖家们约定俗成般划分了区域各自为政,卖灵丹灵药的扎作一堆,卖这些吃食的扎作一堆,而且因为都是入口的东西,相互靠得也近,他没走几步就逛完了,顶着旁人异样的目光逐一问过后,他确认在这夜市里是买不着烤鱼了。虽然有些失望,他还是就此收了心思,去往卖灵妙法器的一片摊位走去。

    在途径一处设架而列的器具摊时,花正骁的视线被搁在架子高处的一个紫砂壶吸引了。

    嫂子苏昭爱好品茶,大哥每每外出归来,总会为妻子带回些茶叶茶饼茶具,因为带得又多又频繁,连并不久居于家中的花正骁都看见了好几次,自然也留下了印象。

    有一回,他还看到井儿攥着小胖手掏出一把茶叶,意图把它们挨个摆好,结果中途捏碎了一只茶叶片,看着不再“完整”的茶叶,小家伙立刻扁了嘴要哭不哭,让他怀疑自家侄子是不是有点傻……

    花正骁虽然少年心性颇有骄气,又算不得心思多么细腻之人,但在礼数上也是周全的,自然知道像什么首饰胭脂等等,哪怕是有灵力功效,他作为小叔子的身份,也万不能买来送给嫂嫂,而这一看就赋了灵气烧制的紫砂壶,则很适合当礼物。

    这只茶壶是精美的一粒珠款型,壶体滚圆状,无颈,流嘴略弯,口盖嵌入,小圆珠钮,浑圆可喜。壶身一大珠,壶钮一小珠,整体珠圆玉润,却又轻盈古朴,看上去线韵十足。

    总之,花正骁一眼便看中了它。

    这摊位的主人是个留着山羊胡的精瘦中年人,头戴素布纶巾,身着交领长衣,眉目间有几分儒气,但通身气派又端正阔通,显然在修道上小有所成。他见到花正骁驻足摊前,目光看向自家的一只紫砂壶,便一捋胡子微微一笑,简单介绍了几句。

    “此乃正宗的宜兴紫砂壶;调砂时加入了多种灵木石灰,在窑中烧制时又吸收了独门灵气,可随茶而生,循之环渗;且此壶用得越久,器可养得越醇,品茶之人亦温体静心,受益匪浅。”

    花正骁询问,“可否拿下来细看?”

    摊主颔首,将茶壶送到他的手上。

    花正骁拿着打量了一番,很是满意。摊主刚刚没说假话,也并非自卖自夸,这确实是一把好茶壶,不论是造型设计,还是材质做工,以及含有的灵蕴,都属上佳。

    他一向没有还价的习惯,向摊主询价后觉得价钱合理,当即付了一百零八枚灵石。花峡花陇倒是暗暗咋舌,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茶壶,居然这样贵!

    花正骁买了茶壶后,又看上了两只制作精巧的深口瓷杯,正在他拿起杯子细细察看时,余光偶然穿过货架,落在了不远处一个青色的背影上。

    萧青?

    他没看错,这青色的服饰打扮,这冰冷的身形气场,绝对是萧青无疑。

    花正骁好奇心顿起,侧移几步变换了位置,正好能看到了萧青所站之处正对面的摊主。那是个看不太清样貌的少女,但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不知为何,在对方低头收拾摊位时,他总觉得她的身形轮廓和些许动作,都有一点莫名的熟悉。

    但没等他细细思索,萧青已然转过身来。

    他怎么戴着面具?还是那么……奇怪的一张面具。

    花正骁看着那张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仍能看出魅惑之意的青狐面具,着实有点一言难尽。

    他只要一想到,在这濯清浅媚的面具后,是对方那张千年不化的冰块脸,就有种难以描述的心情,这种感觉就像是师傅叫他吃下一块涂满蜜酱的米糕,他顶着师傅温和慈爱的笑意,实在师命难违,结果吃得又甜又噎得慌,虽然不是如鲠在喉,但如糕在喉还甜得发齁,那也让人忍得很难受!

    被唤起了一些有甜说不出的记忆,花正骁连忙看回手里的两个杯子,在摊主介绍了它们的设计后,他就一下看中了,觉得实在有必要买回去。

    至于萧青……他既然戴着面具,显然是不想暴露身份。虽然花正骁很想吐槽一句,戴上这么招摇的面具再招摇过市,他到底是要低调还是要高调?

    不过,反正他就当自己根本没认出对方。

    萧青毕竟是季芹藻的忘年交,辈分又的确比花正骁高,偏偏年纪比他小还修为比他强,所以他完全不想私下上赶着跑过去跟对方见礼。

    于是,花正骁看着萧青与那个收拾好摊位的少女一前一后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也旋即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距离点心摊的胖道人约定去取磨牙小条和零嘴的时间还早,花正骁便打发了花陇花峡自行找些散修掮客,询问和收集关于迷魂掌和巫毒的消息,治标的治本的都可以,如果能提供确切的疗法又或者是药材,必有重酬。

    等两个小厮领命而去,他就继续在集市上逛了起来……

    顾采真离开夜市后径直出城,一路往归元城的方向走。她毕竟是偷溜出来的,要抓紧时间赶回去。今晚能顺利换到流萤石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但更让她觉得意外的,还是遇上了萧青。

    上一世,她与萧青正式见面的时间点,要比这晚得多。

    今天,萧青会戴着面具出现在夜市,真的是冥冥之中的意外吗?是因为她的重生,使得命运齿轮改变转动轨迹的结果吗?

    前世因为亲近阿泽的缘故,她也对命理之术产生了兴趣,从而多有涉猎。她自然知道命运之事极其诡谲难辨,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她的重生,自在山下被花正骁寻得踪迹带回归元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然和前一世是完全不同的走向了。

    相较于上辈子直到她与阿泽的私情被季芹藻发现,她身中迷魂掌的事情才随之暴露,这一世该知道她伤势的人,现在已经都知道得差不多了,甚至于她自己也因而得知,原来那迷魂掌里还掺着棘手的巫毒。

    这些重要的事情可以发生变化,那萧青与她相遇的时间提前了,也没什么不可能……可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而且就算她没戴人皮面具,萧青在这个时候也还不知道她这号人的存在。

    那他又为什么要拿流萤石换她摊上那些不值一提的灵草灵石?以及,那个能够联系到他的昙花苞,他留给她的用意总不能真的只是为了下一次“交易”。

    今夜下山之前,顾采真完全没预料到自己会带着满腹疑问回去。

    她行动小心,确定不曾被尾随,才在行至一处靠近归元城的僻静之地后,走入树丛中取下人皮面具,继而又趁着月色继续抄小路朝自牧峰赶。

    她并没有发现,直到她安全走入归元城的地界范围,一片不知何时沾在她裙摆上的飞叶才悄然飘落,但又不曾就此完全坠地,而是随着夜风贴近地面,无声无息地飞回了城郊一所民房宅院的花房内,某个青衣之人的手中。

    萧青捏着手中的叶子,知道顾采真已经平安地结束了她今晚偷偷下山的行动,也放下心来。

    他面前站着一位白发老翁,正在精心打理几株看上去很是名贵的昙花。老翁松好土后,恭恭敬敬地让开花前的位置,看着萧青走到花圃边,无声地划破指尖,在每一株昙花的土壤中都滴入了几滴鲜血……

    血昙,又名血韦陀,传说只要以人血为引,便能招魂。这些年在他梦中与他一起长大的女孩,始终面容模糊。他每年都会带着一株血昙去当时二人取血的地方,用自己的鲜血——也曾经是她的鲜血——催发花开用以祭奠,希望之后再梦到她时,能够看清她的模样,哪怕她早已魂归黄泉,在另一个世界。

    但他从不曾招来她的魂,也从不曾看清梦中她的样子。然而,如果她已入轮回,那他不断梦到的又到底是什么,难道只是他儿时便生的心魔吗?

    直到半年前,他受季芹藻之托,暗中为一些有归元城入门资格的新弟子进行德行考校时,意外看到了梦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他也知道了她的名字,顾采真。

    她还活着,他沸腾的血液在无声地呐喊。

    她活在芸芸众生之中,活在青天白日之下,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只要他在那考校名册她的名字后代表通过的一栏中画上一笔,她就会有可以预见的安稳光明的未来。

    他在暗处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的德行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比其他人的防备心重了一些,也更沉默了一点。

    她通过了德行考校,只要等拜师大会便可顺利入门。而他则按照既定行程离开了归元城。

    他本以为,她会拜入紫玉仙子的门下,毕竟女弟子十之八九都是拜郁紫兰为师的。

    他克制住了对顾采真的关注,因为只有这样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所以直至下一回他又如约去自牧峰见好友季芹藻时,才听得对方一脸笑意地提起:“我新收的关门弟子名叫顾采真,是个秀外慧中的小姑娘,与你同龄。说起来,她与我也的确是有缘,原来我当初拜托你考校一批弟子的德行,她正是其中之一……”

    不,她不是与你有缘,她是与我有缘。

    萧青面无表情地听着好友的话,罕见地产生了想要反驳对方的冲动。

    他其实很想见她一面,听到季芹藻不无可惜地说着,少女此刻去了露华峰,参加全门新弟子都必须上的大早课,他如果再多留半日,便可见一见他这个新弟子时,他摇了摇头,表示有事在身,不便逗留。

    因为他也知道,如果想要让少女安安稳稳地度日,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她,不与她发生任何牵扯。

    可是今晚,他没能忍住。

    但是,他也不后悔。

    自从发现她还活着后,这大半年的光景,足够他悄无声息地摆脱来自母亲无处不在的控制了。

    以前他不做,不是他不能,而是觉得没必要。

    可因为有她在,一切就有必要了。

    虽然对于今晚两人的相遇,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只有他自己,但这也足够令他觉得愉快了。

    季芹藻口中的少女聪明努力,认真沉稳,可原来她也会偷偷跑下山来啊……真可爱。这是萧青生平第一次用到“可爱”一词,但他觉得自己用得很正确也很准确。

    指尖的血口很快愈合,他看着眼前这几朵含苞未放的昙花,又想起自己送给顾采真的那一只花苞,眼神不知不觉柔软了几分。

    即便从小背负了太多不该他承担的秘密与责任,即便在这强者为胜的修真界中大放异彩受人追捧,他也终究只是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少年。他血管里流淌着的血是热的,心尖的血一样,它们来自顾采真,如此温暖,令人心安。

    顾采真对于萧青的心思一无所知。她也不知道,在她走出一条隐秘的羊肠小道,急急朝着自己所住的小院落赶回去时,小道另一侧的树影之中,池润正静静站在黑暗里,看着她的背影皱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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