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12）
愤怒，憋闷，酸涩，各种复杂的情绪同一时间倾巢而出涌入简隋英的胸口，他张了张口想继续反驳李文逊所有的，不实的猜测，可却找不到任何有利的证据，唯有一句我相信。 他可能从来没有了解过晏明绪，不清楚他的过去，不清楚他的现在，更不清楚他心里所思所想到底是什么。他也从没选择去过问，完全凭着自己的直觉对晏明绪无条件的信任，可其他人呢？ 简隋英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因为他连自己的好友都没有把握说服，谈何去制止其他的流言蜚语。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电话挂断的，也不记得李文逊最后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是怎么在电话挂断之后愤恨的把那只听到关于晏明绪不实传闻的通讯工具狠狠的甩到了墙上。手机落地发出刺耳的声响，可简隋英似乎觉得这样不够，又把枕头从床上抽出狠狠的向地上再次摔去。 房门就是在这时响起的，最近由于他单方面和晏明绪别扭着，晏明绪已经有一阵子没有主动敲过他的门了。简隋英垂着眼看着被摔碎的手机，又有些慌乱的把枕头从地上捡了起来丢到原位，才打开房门。 “是什么东西摔碎了吗？”晏明绪站在门前并没有进去的意思，保持着一贯的礼仪轻声问。“没有碰伤你吧。” “没有。”简隋英没去看屋里被他摔碎的手机残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他和李文逊在电话里谈论过晏明绪的缘故，简隋英莫名的有些心虚，没有注视晏明绪的目光。“刚才不小心碰到东西了。” 晏明绪扫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手机残骸，没有拆穿他，只点了点头。“嗯，没受伤就好，对了，客厅抽屉里有备用手机，可以先换上，没有联络工具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知道了。”简隋英张了张口，还想说点什么，可过了半晌还是不知从何说起，被刻意忽略已久的问题始终找不到一个突破口，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询问。 “简隋英同学。”晏明绪耐心十分好的站在门前等候，过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简隋英说什么，才主动询问道。“是想说什么吗？还是想问什么？直接说就好。” “老师……”简隋英的眼眸微动，又沉默了几秒，终于把那个问题问出了口。“你为什么要来当老师……是因为谁吗？” 他不怀疑晏明绪有什么恶劣的趣味，也不介意晏明绪过去和别人产生过感情，他只是想知道一个理由，一个足够反驳李文逊和其他的理由。 这次沉默的人换成了晏明绪，半晌，晏明绪终于卸下了他一贯礼貌而又平和的表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是因为任何人，是为我自己。”他说。“是我想找个答案。” 简隋英表情微怔，他猜测过晏明绪许多晏明绪来当老师的原因，比如说是个人爱好，又或者是和家里闹矛盾的一个对抗方式，听了李文逊的话以后又猜测是为了追寻曾经倾慕老师的步伐。可就是没预料过这种非常简单但又模棱两可的理由。简隋英有些迷茫的揉了把头发，继续问道。“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从遇见你的那一天，就找到了。 话音落下，简隋英便瞥到了晏明绪落到他身上的目光，简隋英在他的注视下心绪突然就平复了下来，某些真相，好像真的没有那么重要了。简隋英重重的点了点头，嘴角含笑。“那就好，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这反应跟晏明绪预计的天差地别，他本以为简隋英既然已经豁出来问出口了，而且还提及了他可能是为了什么人，大抵已经听说了些什么，那么他至少也会想弄清楚他到底在找什么答案。还未等他仔细探究，便听到简隋英轻声解释道。“老师，我那点儿为数不多的不多的好奇心已经得到满足了，也没必要追着问了。我这人吧……有时候心挺大的，反正你已经这么说了，我就信你。”简隋英说完似乎觉得不够，又补充道。“其实你不给我个答案我也信，再说，谁没点儿不愿意提的秘密，我还有呢，别提你了。” “……”晏明绪下意识的想问你对我这种莫名的信任究竟从何而来，好在话出口前他就已经察觉到这话歧义太重，于是硬生生的吞回到肚子里，难得露出了个有些呆愣的表情。 简隋英看着晏明绪这副难得一见的样子，终于会心的笑出了声来。 “管他呢。”简隋英想。“谁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还有我信他。” 一场僵持了许久的别扭就这么被化解了，简隋英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不再有意无意的躲着他，称呼恢复如初，放学后也准时回家。 一来二去间，晏明绪倒是又发现了些问题。 “简隋英同学。”晏明绪坐在沙发里，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报纸看着坐在茶几前打游戏的简隋英问道。“你最近怎么都不和朋友出去了？” “忙！”简隋英的目光还扎在游戏里，言简意赅道。 “忙着在家打游戏？最近学习不是挺轻松的吗，也没什么大考小考，怎么反而出去少了，和朋友联系也少了。”这倒不是晏明绪故意探究简隋英的隐私，而是他敏锐的发现，简隋英和朋友之间联系少，是在他向他询问那个问题之后。拼拼凑凑之间，晏明绪很容易就拼出了整件事情的原委，不过是简隋英的朋友听说了什么，又告知了简隋英，简隋英因此和朋友们闹了不愉快。这种不愉快归根揭底还是因他而起的，晏明绪本能的觉得有义务不使这些矛盾在简隋英和他朋友之间越来越深。 “他们也忙。”简隋英从紧张的游戏中抽出空扭头看了晏明绪一眼，继续道。“以前也经常有不联系的时候，不是什么大事儿。” “是这样啊。”晏明绪点点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问道。“不会觉得无聊吗？难得的周末都不参加什么娱乐活动。” “你不也是。”简隋英轻笑了一声反驳道。“你会觉得无聊吗？” “偶尔会。” “多偶尔？” “……”你不在的时候。当然这句话晏明绪还是没说出口，只低着头想了想才继续道。“你不是挺喜欢喝酒的吗，都不参加聚会了，酒也碰的少了，不会想嘛？” “老师，我不是未成年吗。”简隋英从善如流的接过话头道。“校规不都写了，未成年人禁止饮酒。” “这时候想起校规了。”晏明绪也轻笑出声，思索一番后斟酌着开口道。“要不要和朋友出去，什么时候和朋友讲和这件事我可能没法给你建议。但是如果你想尝一尝酒的话……” “诶？”简隋英快速的放下了手柄，没再管游戏里传来game over的声响转过了身子睁大了眼睛对着晏明绪道。“真的可以啊？去哪儿，一起去酒吧吗？” 简隋英确实喜欢喝两口，但仅限于偶尔，他又不酗酒，不至于为个喝酒能高兴成这样。他在意的是晏明绪主动提出想和他一起，即使不去喝酒，两个人一起做一些什么事，总是令人愉悦的。 “不去酒吧。”晏明绪轻咳了一声微微侧过了目光低声道。“也不是今天。” “那什么时候啊。” “可以的话，明天吧，我去联系一下，我们去个葡萄园。” “不是喝酒……” “也是葡萄酒加工的工厂，去原材料产地直接喝。不过先说好，不能……” “不喝太多。”简隋英顺势接过晏明绪的话。“保证不会多！明天就去是吗！要准备什么吗？哎呀，不知道明天天气怎么样，下雨可就不好了。对了，老师，这个季节有葡萄吗，不会咱去了就光秃秃一堆架子吧。”简隋英一边儿说一边儿关上了游戏，兴致勃勃的跑到书房查起了关于葡萄园的材料。 查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不满意，又焦急的把头从书房探了出来再次询问道。“老师，确定是明天吧，不会约不上吧，远不远啊？那地方有吃的喝的吗？用不用从家里带？” “能约上，不会变，需要准备什么一会儿我去准备，到时候直接去就行。”晏明绪一口气说完，没忍住轻声叹了口气。 他对简隋英是有愧疚的，那么肆意飞扬活泼好动的一个少年，在有意无意间选择了陪他呆在这一方沉闷的空间里。现下只一个出行的举动就能让他欢欣雀跃，可他却一直没有做好。不过既然发现了这一点，那以后就不会了，晏明绪笑了笑，拿出手机默默查询起了短途又适合少年人的游览计划。他打算以后抽空多进行一下这样的活动，至少能让简隋英更多的感受到本该享有的欢愉。 他们要去的地方说是个葡萄园区，其实是主要以葡萄种植为主的生态旅游度假村，位于密云区一个挺大的庄园附近，里面儿不仅有大片的葡萄园，还有不少阿拉伯纯种马，玩儿累了还可以在骑师的牵引下骑马回去。 简隋英还是第一次这种葡萄酒加工的原产地，一时新奇不已，不仅亲手采摘了不少种类的葡萄，还在酿酒师的指导下，准备亲自酿一瓶带回去以后尝尝。 “真不错。”简隋英站在园区里被改良过的罗马柱下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感叹道。“北京还有这么个好地方呢，我都不知道。” “以后慢慢知道。”晏明绪笑笑，从背包里拿出相机询问道。“要拍照吗？” “当然拍啦。”简隋英抬眸看千顷漫山遍野硕果累累的果实推了推墨镜笑呵呵道。“这个姿势怎么样。” “很好。”晏明绪说着摆弄了下相机，抬手准备按快门的一瞬间，却被简隋英利落的阻止了。“老师等会儿。”简隋英说着从晏明绪手中拿过相机，又递到一旁的酿酒师手里礼貌的询问道。“能帮我们拍吗？” “可以的。”酿酒师没有拒绝，接过相机，正准备拍照，就见简隋英迅速的从葡萄园旁边儿的花丛里摘下一朵玫瑰放到晏明绪手里，自己则扑到晏明绪的背上高声对酿酒师道。“就现在，就现在，拍吧！” 晏明绪略有些诧异的回头，快门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这一瞬间就这么被捕捉到了，简隋英笑着从晏明绪的背后跳了下来，拿过酿酒师手里的相机又得意的递到晏明绪的面前。“不错吧，是不是很自然。” 照片里的简隋英笑意盈盈的，而晏明绪则是带了写惊异，较之以往波澜不惊明显生动了许多，不过看起来也有点儿违和。晏明绪无奈的笑着点了点头。“你喜欢就好。不过，你什么时候发现有花丛的？还是……玫瑰？” “老师，终于有你不懂的了吧。”简隋英得意洋洋的从晏明绪手里夺过花道。“其实不止这个葡萄园有玫瑰，大多数葡萄园都有玫瑰。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呢？”晏明绪虚心的问。 “玫瑰和葡萄，看上去是两种不同的生物，一种是水果，一种是花。一种可以用来酿造醇香浓厚的酒，而另一种则是艳丽的观赏品，看着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种东西，可是啊，他们的生活习惯，对土壤的要求，需要的养分却出奇的相同。唯一不同的是，玫瑰更为脆弱一些，所以很多葡萄园都会种植玫瑰，以观察玫瑰来确定目前生长状态适合不适合葡萄。我说的对吧。”简隋英说完，把目光移向了一旁的酿酒师。 酿酒师赞许的点点头。“确实如此，没想到你居然懂这些。许多来过多少次的人都不清楚，甚至以为玫瑰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点缀，其实啊，这里面儿门道大着呢，玫瑰兼具观赏性和实用性，可是被誉为葡萄园的信号灯呢。你小小年纪能懂这些真是难得啊。” “嗨，我这也是昨天现查的。”简隋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正好看到这段儿觉得特别好就记下来了。” “是这样吗。”晏明绪出神的听着，随后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呢喃道。“那这样，玫瑰不是很可怜，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葡萄。” “诶，老师你说什么？”简隋英侧耳听着晏明绪的话，但并未听真切，不过还是从只言片语中猜测出了一些。“没有啊，玫瑰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娇弱，他是很坚强的植物，身上还带着刺呢，有小动物想损坏葡萄的时候先要过玫瑰这关！老师，你就别想了。其实自然界有很多东西比你想象的要坚强的多，比如说兰花吧，这种植物是不是很不好养，但是你信不信，我们在这儿撒点儿种子，名年他肯定能生根发芽。” “当然信。”晏明绪立刻回答道，随后又无奈的摇了摇头。“你总是有自己的道理，可能是我想的太多了，总觉得有很多东西需要精心保护起来，才能让他不受伤害，但他们实际上比我想象的要勇敢的多，也坚韧的多。” “是啊，所以你就别多想了。”简隋英毫不在意的捏了捏晏明绪的手腕，转移了话题道。“老师，我刚才问过了，这里可以任意选一个地方种自己喜欢的葡萄果实，每年都可以摘下果实酿酒，我们可以一起吗？我想，每年都尝一尝我们一起种下的果实。” “每年？” “是啊，每年。” “……好。” 晏明绪不知道简隋英懂不懂这番话意味着什么，也许只是他一时兴起，更也许只是随口一提。可有这么个瞬间，简隋英和他提到了每年……那种感觉，就好像多年以后，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心无旁骛的进行各种娱乐活动一样，而不是不到两年后，简隋英上大学，他不再当老师，从而分道扬镳。 晏明绪几乎是有些虔诚的从酿酒师手中接过了铲子和种子，慎之又慎的一点儿一点儿把土挖开，又把种子埋了进去，把土埋了起来，像是在埋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 “够了。”晏明绪沉默的想。“即使有天简隋英走了，还留有这一时刻，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