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鸟
原来是我自认为聪明的忙前忙后,却还是忘记先坚定不移地告诉你,我爱你。 为什么你现在还没有让泡泡改口叫你爸爸?这是在泡泡到达于适身边第一天,确定他们真的可以开始一起生活后,没忍住问出口的问题。 他想插手炒饭,但陈牧驰不让,直到于适温声解释,是泡泡喜欢自己炒的饭,才最后把锅让给了他。陈牧驰在旁边看着,没立刻回答于适的疑问,他心虚,答得吞吞吐吐:“其实把他接过来之后,我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去看过他。” 于适握住锅柄没有停下动作,也没有插嘴,情绪没有变化,只是还听着陈牧驰的陈述:“当时看到他,我老想到你很伤心的样子,所以我不想他叫我爸爸,然后潜移默化地长大,认为我才是当初那个对他有养育之恩的人。” 陈牧驰说得字字认真,没有敷衍于适的意思,希望尽力脱去那层与他总是存在的隔阂,奋力地坦白自己,只为了让他听来能明白,其实自己真的对他一直存有愧疚。 陈牧驰现在会正常的说很多话给自己,而不是伤害,久而久之,于适也默认了他说的,我们是在好好的度日,不仅仅只是利益关系。所以他听完,没再去给陈牧驰强调,泡泡今后还是会和你生活在一起,你应该更在意他,而是要他拿个盘子给自己,放到锅旁边,然后去看看泡泡在做什么。 过去商店里有个小电视,因为信号不好,接收不到几个台,泡泡也就不常看,但也没觉得有什么。陈牧驰走出去,发现泡泡手上拿着一块小积木,可他已经顾不得将它继续拼下去。他站在靠近沙发的地方因为入神,忘记了坐下,看着电视里演着新奇的动画,丝毫没注意陈牧驰已经走近,还坐在了他的身边,干脆陪他一起看下去。 于适端着碗出来,正巧看到沙发上一大一小坐姿很相似的两个人,他们似乎都对动画里的内容似乎都产生了质疑,连难以理解的表情都如出一辙。他先叫了陈牧驰,但泡泡是最先有了反应,朝着他跑来。陈牧驰没有孩子灵敏,等他站起身看过去的时候,发现泡泡已经抱住了于适的双腿,天真地仰起脸,任由于适去捏他脸上的软rou。于适也满眼疼爱,但没忘记父亲的责任,去提醒他站好,小心崴脚,。 虽然陈牧驰还是觉得自己没多么透彻,但是他却已经在恨自己不冷静。自己因为冲动错过了很多安稳,如今竟然还能有机会看见这样美好的画面,也真算是自己上辈子积德不浅。 泡泡不挑食,也不再抗拒陈牧驰,他反倒主动问他,我爸爸做的饭是不是很好吃?他的小脸果然吸引人,陈牧驰也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泡泡不抵触,反而还傻呵呵笑着,转头给于适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爸爸,叔叔也很喜欢我rou嘟嘟的。” 叔叔确实刺耳,这是他的亲儿子,但陈牧驰依然不打算,去强迫童真去沾染他们的复杂。他看出于适本想再扭转一下泡泡对自己的称呼,但是陈牧驰捏了下他的手腕,随即就立刻收回,没让于适继续说下去。虽然小时候记忆很容易被更改,但那还是残忍,陈牧驰不想泡泡和于适是不情愿。 于适吃几口就要问泡泡一句,是不是饱了,要是感觉饱了就不要吃了,吃多了积食就不好了。陈牧驰听着这些自己陌生的名词,看泡泡听完只是乖巧点头,好像见怪不怪,他终于有了明显的感觉,养一个孩子真的不容易。 于适那时还开朗活泼的是孩子心智,就生下了另一个孩子,并且还把他好好养到这么大,即使泡泡略微腼腆,但还是很会表达自己。这肯定要付出很大代价,可那些历经风雨的苦,于适到现在依然什么没说。他安稳地坐在自己身边,就当以前什么都没发生过,看起来应该是真的释怀了。 于适越能释怀,陈牧驰反倒越不可以。泡泡果然没吃了,把饭剩在了碗里,于适把碗往前推了推,却看见陈牧驰下一秒,就自然地拿过了泡泡的饭碗,忽略了自己略显惊异的欲言又止,把剩饭都倒进了自己的碗里。陈牧驰是故意的,想抢夺走于适的吸引力,也想他知道,自己还在他的生活里,就算以后也只能接受和他,不能忽略。 于适趁他还想拿碗去给泡泡盛粥的时候,赶紧接了过来,表面说着“我来就好”,但表情已经过于镇定,很像吓得。于适盛粥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想刚刚陈牧驰可能就是心血来潮,但还是听见身后本来安静的饭桌上,突然有了对话。泡泡以为自己声音很小,但于适依然听得清楚:“我以后剩饭了你都可以帮我吃吗?” “可以,你爸爸就算不同意,也偷偷给我就行。”陈牧驰也变得像是和泡泡同龄一样,悄悄压低声音跟他达成协议,两个人还一起碰了下拳。一时间,于适的顾虑被自己下意识的发笑给抵消,心道没有办法,他果然没办法抵抗这种幼稚行径,他爱怎么怎样好了。 陈牧驰想带着他们下去散步,但饭后没多久,泡泡就玩着玩具,差点倒在于适怀里彻底昏睡过去。于适拍拍泡泡的肩膀,陈牧驰听见了他放低声音,故意用略显稚嫩的语气,问怀里的孩子“困了是不是”。泡泡迷迷糊糊,但依然没忘对爸爸的问题做出回答,伸出手留住他的胳膊,赖在于适的怀里根本不想动。陈牧驰看着泡泡的耳朵,视线游移,又看到了他有点微卷的头发,越看越入神,因为想到了自己。 自己是自来卷,小时候头发卷卷的,还被人夸可爱。他和于适当年还在一起的时候,于适总喜欢睡醒了揉自己的头发,说像小狗身上的毛一样柔软。这是他的印记,现在也出现在了他的孩子身上。 思索后,他主动伸出了手,把泡泡从于适怀里抱过,开始仔细端详起他,为了弥补之前很多次的匆匆掠过。于适看着他这幅入神的的模样,也有些恍惚。 他是突然想到自己当时生产后,隔壁床一位妻子也生下了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的孩子,然后看了好久忽然哭了出来,边哭边笑,对着妻子不断感谢,感动她的太伟大了。 他当时有些遗憾,可是陈牧驰又这么恨自己,于适想要告诉他,但还是放弃,自己的孩子,或许还是生来就不应该得到他另一个爸爸的一个祝福,都是命运的安排。 泡泡今天没有听睡前故事,就已经安然地进入梦乡,陈牧驰把他抱回房间之后,又仔细盯着看了一会儿。他想到了母亲说的,母爱很难激发,但他却感觉不只是母爱,其实父爱也一样。他们会一开始在他降生时,对这个和自己相似的人好奇,但好奇过后再一想到切肤的痛,怕是只会为之余痛不止。 走回房间,看到于适叠衣服的刹那,他想起了他和于适zuoai时,于适总会在他视线落到小腹之前,就赶紧捧起他的脸,像要他明明知道也不要再去触碰。于适见他进来,又问了一句泡泡的情况,陈牧驰没回答,只是走过去把他身子板过来,让他彻底面对自己。于适眨眨眼睛,一双如同鹿一般的圆眼,因为生活温度的回升,又变得有了光泽。他的眼光直白而不赤裸,陈牧驰舍不得移开,但还是渐渐把视线挪到于适肚子的位置,就那个平日里不让看的地方。他痴痴地伸出手覆盖了上去,只是触碰还不敢轻揉,因为在陈牧驰眼里,那是他倾尽所有,孕育了一个孩子的徽章。 于适等待着他要说的话,却被他轻拥入怀,于适回抱住了他,二人无言,但又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这晚,他们的欢愉发生得顺其自然。陈牧驰用情的吻上了于适的唇,再将他小心放在床上。他顺着他的脖子一直向下,亲到他用手覆盖的地方,却停止了继续,而是拉开了他的手。 于适抬起头,借着窗外的月光,才慢慢反应过来,陈牧驰刚刚抚摸时的低落,是来自自己怎样都无法消退的疤痕。他虔诚地对他亲吻,又看他离开自己的身体,他望着那里,直到于适又感觉到,他的皮肤上忽然滴上一丝凉意。那是陈牧驰的眼泪,他在向他眼里伟大的母体,表达怎么也无法弥补的忏悔:“那天我和你商店的床上zuoai的时候,我就看清这个疤了,竟然还在心里暗暗想,你要是没有这个疤就好了,那你会更完美,我多无耻啊……” 他用指腹再一次蹭过虽然早就愈合,但还是留下疤痕的皮肤,看着那不得不被命运安排割裂和强制恢复的伤口。他竟然会一开始嫌弃它狰狞丑陋,陈牧驰恨不得时光倒流,能回去销毁自己的一切刻薄。这怎么会是他的羞愧,明明是小鱼再一次重生的证据,是他拼了命才两全的结果。他浴火重生根本就是更完美了,陈牧驰悔恨自己有过嫌弃的念头,他恨不得给面前伟大的人自己所有的供奉,真的想要他能没经历过难忍的痛,纵然那些已经是不能更改的事实。 于适听见了陈牧驰吸鼻子声音,还有语气里低落的悔意。他想要撑起身子,安慰自责到不能自已的人,但自己内心却并没有太大起伏,只是对陈牧驰的眼泪才有感触。 他经过的痛,是痛到如果没和自己一样感受过,就根本就无法想象的痛,他是在惋惜自己的痛,甚至为此留下泪水。于适露出宽慰的笑,他在想,他看起来这么痛苦好像是在为自己惋惜,又是真的假的呢?可是他对孕痕的吻没带有任何附加的情绪,是单纯的歉意,就算自己一开始也不敢相信,可还是对此感受清楚。 唇接触到当初最痛的时刻,不会改变什么的,但那也已经是因为冲动错失时光的人,可以真实看到过往的最无可奈何的方法。 于适彻底坐起了身子,就在陈牧驰结束忏悔时,他攀住了他的手臂,面对在他的胸前没有一下子看他。他缓慢地抬起头,陈牧驰也在黑暗里努力凝望着他的双眼,意外地,他好像是看到了于适眼里的母性,而他竟然是把这份包容,毫不吝啬地全释放给了自己,变作了可以将自己从深渊托住的无形双手,轻柔地抚平伤痛:“驰哥,吻我。” 母亲包容他的孩子,母性包容人性的所有。于适抚摸上陈牧驰的脸庞,情不自禁讨要着他的吻,他的迎合是内心的主动,对陈牧驰心甘情愿的安抚,而陈牧驰的回吻,也是抚慰自己的创可贴。 先暂时在今夜覆在我的伤口上吧,起码也让我知道,rou体和心灵真的可以都有安心的感受。 陈牧驰的动作轻了很多,比起之前他对于适带有不解所以发泄的内心,他现在会去适应于适可以接受的节奏。于适骑到他的身上,因为做过了一段时间后,额头上已尽是汗水。他伸出手,向后撩了一下挡在眼睛的头发,面上的潮红不消,激情之后更是喘息不顺。他只能微微张口,尽量小声的呼吸。陈牧驰害怕于适觉得疲惫,随时等着他说你来吧,但于适的腰身还是艰难地动了动,让陈牧驰的rou茎顶到最深处,再让自己声音顺其自然流出,变成难忍的呻吟:“啊……啊……” 于适浑身发烫,陈牧驰知道他们都是热的,因为自己的身体和心一样guntang。他希望于适可以在情欲和纯净中交织,其余全然不在意,摒弃杂念成为瓶子里唯一的百合。只有自己可以亲吻他,对他怀有愧疚的亵渎,别人嫉妒就算也没办法,他觉得,他永生永世都应该属于自己。 情欲散去,于适筋疲力尽,又是先睡着的那个。他下意识侧过身子,翻身到床的另一侧,最后又在意识朦胧间,被陈牧驰拦腰拽回他的身边,把他从背后抱紧,亲吻了一下他的肩头。因为疲倦,于适发自内心的抗拒陈牧驰的折腾,临睡过去之前,耳边却又响起陈牧驰的声音,但他基本上是完全陷入睡眠,所以没听清陈牧驰有对自己说,我以后会一辈子对你好。 以后太长了,还是先过完今晚再睡吧。 生物钟唤醒陈牧驰的时候,他自觉地先去搂身边的人,却发现他又比自己先醒。他还不算完全清醒,眼前清晰一半模糊一半,慢悠悠走去门前,刚想推门,却霎时提起内心。清晨的清净,泡泡的到来,忽然让他很怕外面会没有身影,于适最后还是带着泡泡离开了自己。 他扶着门,在彻底打开前设想了无数场景,越想还越害怕成真,最后还是心一横,才决心把门一把推开。好消息是,外面的昏暗真的有光存在,但外面又很安静,只有客厅的一盏台灯亮着。 陈牧驰走近一些,发现于适正盘着腿坐在地毯上,看着泡泡捧着他的小碗在吃早饭。大概是泡泡的提议,才让他们的早餐位置比较随意,但是于适并不反对。泡泡不时还在疑问着一些奇思妙想,什么奥特曼的mama又是谁,恐龙为什么动物园里没有,于适没有不耐烦,每一个问题都耐心回答,还看着泡泡的侧脸止不住笑意,丝毫没有对泡泡要求,自己小时候受到的那些规定,比如食不言寝不语。 惬意的清晨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到来,陈牧驰沉醉其中,不自觉感叹起从一睁眼就心情愉悦,原来也可以不是谎言。 他走到他们面前,以为可以加入他们的世界,可是于适察觉到他的靠近,却先一步站起,还顺带扶起泡泡,沉下声嘱托他回到餐桌那边去吃,将刚刚的温馨戛然而止。陈牧驰不懂为什么于适要中断他们父子二人的相处,他加入也可以,可不等自己问出口,于适还是走过来告诉自己,去帮帮泡泡,他一个人坐不到椅子上。 泡泡在陈牧驰稀里糊涂里,又重新回到了他其实够不着,也不喜欢的餐桌,可还是因为礼貌,脆生地对陈牧驰说了“谢谢”。昨晚欢愉时达成的精神交汇,又在这个清晨回到了原点。陈牧驰有些诧异,他用眼神问于适,怎么了吗?于适也喝起了自己的饭,摇摇头,笑意却已不如他面对泡泡时自然:“没事啊,吃饭吧。” 于适的快乐就是在避着自己,陈牧驰之前就确认,还以为泡泡来了总会有缓和,但不过是更加尊重。他把必要时的迎合依旧做到有始有终,却还是压抑着会哭会笑的本性,做什么都三缄其口,封闭是为了更好的保全自己。 陈牧驰没想到,如今再去感化于适进入他警惕的内心,竟然会这么难。 此沙给他讲,你不要这么得过且过就算了,你自己说的,要和他还有泡泡一起生活,就上心起来。陈牧驰一直明白这个道理,开车等红绿灯,无意瞥到路边有牵着手的一家三口,都会忍不住苦恼,怎么能让陈牧驰放下防备真的相信自己,不要觉得自己对他所有的好是有利可图,实在是个自己需要钻研的课题。 或许一开始与他重逢的时候,自己只觉得于适越痛越好,但痛的本质还是隐隐作祟的爱。他没资格指责于适贪心,自己给他羞辱还要他再和自己相爱,难道不是比他更谈心吗?可是没办法,自己对他的不断地纠缠,其实就在说明自己是多么不甘心,他亲手打破了平静,也终究要为再如何圆满费尽心力。合着到头来,活该的是自己。 黄曦彦也在问于适,泡泡回来之后生活感觉怎么样。于适看看时间,又看看坐在一边安心看画册的泡泡,只是说生活和过去也差不多。 “对了,你上次还提泡泡上幼儿园的事呢,正好和陈牧驰也商量商量吧。”黄曦彦挑了个软的桃子,特地洗干净递给了泡泡,听见他乖乖地给自己说谢谢。 于适答应地痛快,事实上现在时间还算宽裕,她也是打算最近就和陈牧驰讲来着。原来商店都会开到很晚,但现在陈牧驰来了他就会自觉地打烊。陈牧驰没问过自己想不想,但是自己却会先一步这么做,只是因为他害怕听到陈牧驰对自己的想法说出拒绝,对他狠戾的嘴没有估计。 泡泡吃着软桃子,跑到了门口去看陈牧驰有没有到来,手扒着门上,脚踩在门槛一上一下。黄曦彦其实不想告诉于适自己看出的感觉,但在离开前,还是止不住告诉了他:“感觉你最近状态好多了,他是不是也不怎么折腾你了?看你也没那么憔悴了。” 于适笑了一下,双手掐起腰站在原地:“你也别老cao心我了,还是想想你和小林吧。他可给我讲了,给你告白了你还没给他回应呢。” 像被直接戳中心事,黄曦彦也停了下来,沉默了片刻。他的表情带上些无奈,还是认输地太过快速:“行吧,真的懂了你的心情了,不太敢承受一切的时候,是根本就不信自己真的能获得圆满。” 还是不太一样的,于适心想。他已经没有敢不敢,只有一天就是一天,只能等到陈牧驰有新想法的时候,他才能再去想办法调整自己。于适对他自己的内耗,估计是陈牧驰想也想不到的程度。 陈牧驰果不其然又买了点小玩具带给他,自从泡泡接来之后,他来接自己时就总会带点小东西塞到他的手上,一小个不占地方,但还是都大多被于适转手给了泡泡。今天他敞开手,露出的却是一个拧紧发条就会煽动翅膀的小鸟,翅膀上的羽毛很逼真,是用白色的布一片片细割重叠,成为他翱翔的工具。 陈牧驰给了他,转身就把泡泡抱上了车,问他今天有没有听话,泡泡则指了指他身后的于适,童真地开口:“爸爸喜欢那只小鸟。” 陈牧驰回身看见,却发现,余辉下的人根本不忍心触碰小鸟的翅膀。他入神的眼眸里,竟然是流露出对它的羡慕。 如果不被世俗困住,于适可能早就去做了他想做的事情。他原来就对自己讲过,有了钱先让父母过好日子,自己也能在给予后心里好受,至于自己想做的,他其实没想好,但有钱了,也算心里有个底。 陈牧驰好似看见了,现在于适身困在无形的鸟笼,他还有的羽翼,但他自愿隐藏,向往却又叹息,感叹自己注定只是这个命运,没什么可怨。他不埋怨自己生命中有过的曲折,大概是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存在,认为这些坎坷对自己就是必然。丧失了挣扎的想法不是愚蠢,是无奈之下能对自己保全的最好办法。 陈牧驰没敢上前,去遮住于适手上落下的光,他想光一直照耀在于适身上,真诚地希望上天可以真的保佑他幸福。陈牧驰依然是最怀疑应该如何释怀的那个,但在光里,他发现自己的复杂还是慢慢变得不见,因为放不下过去,他已经越来越珍惜眼前。 陈牧驰说东边新修的广场建了一个大的喷泉,看似是讲给于适,实际上是说给后座的泡泡。他听从已经当公司下属的建议,在后座上安装了孩子专座。泡泡绑着安全带也按捺不住激动,不等于适开口,就先挥舞起了胳膊:“我去!爸爸我想去!” “那你先答应我,别一见到水就像往里面倒。”于适回过身子和于向阳约定,说得认真,好像这方面泡泡早有前科。 陈牧驰专心看路,只是听着就不自觉想笑,但不成想,于适还是下一秒把话头迁到了看热闹的自己身上:“陈爸爸也会看好你的。” 陈牧驰形容那一刻自己得到“重用”的心情,竟然是感觉受宠若惊。他赶紧去看于适说完之后的的神情,却发现他还在和泡泡互相点头,原来提自己只是随口说了,似乎没放在心上。 可是他给泡泡称呼自己是陈爸爸,认同自己的存在,陈牧驰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喜悦,一时甚至连窗户外面的嘈杂都不觉得凌乱。 饭后走去广场的路上,陈牧驰和于适特意跟在了泡泡的身后。于适慢慢牵住了陈牧驰的手,和平日里陈牧驰不粘上来,他也不会主动完全不同。陈牧驰心知他大概是有事要对自己说,却不忘和他牵过来的手变作十指紧扣,才听他平静说起:“前两天就想给你说了,泡泡现在也已经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如果你不想把泡泡上到你们家户口,那我就把他放到我父母那。” 灯光拉长了二人脚下的影子,走过拐角后,又从身后挪到了一侧。陈牧驰迟迟未开口,于适看了一会儿脚下感到疑惑,侧过脸来看他,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可是支支吾吾,不自觉攥了一下二人贴合的手:“其实之前把他接回我爸妈那之后,就已经把他户籍的事情都弄完了。幼儿园之前也找到了,想着等你觉得可以,我们就去办理入园。” “你都弄完了?这么快。”于适点头,感叹陈牧驰效率比自己想象的还高。 “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们就重新找,现在还没定,还是随时都可以变的。”陈牧驰却因为于适的感慨忽而紧张起来,他害怕他是觉得自己又擅作主张。 快要走入人群的刹那,泡泡先惊叹起了音乐喷泉的流光溢彩,但没因为它们的夺目,而离开大人的身边。于适被泡泡拉住了手,已经要拽着向前,在他被完全拉离陈牧驰身边的刹那,陈牧驰听见了于适对自己快速的回答,慌乱的内核还是沉稳,松开和他的手,但不是与他永远分离:“没事的,我信你,等入园之前我们一起去看看。” 他说他相信自己,还说要和自己一起去,没把自己排除在外,话语和内心流露的是顺其自然。若要形容,陈牧驰不觉得自己有丝毫夸张,他有窃喜有抑制不住的激动,不同于泡泡见到新奇事物时的第一反应,自己是在欣喜在意许久的事情,终于稍微有了向好的苗头,就算有些仓促,也足够自己感受到被信任的温暖。 喷泉结束闪耀的时候,泡泡就等不住,直接冲进了平静地水池里,可是也不出所料,他果然还是故意倒在了水里。这一切于适其实早有预料,但还是在发生的那一刻觉得哭笑不得。 于向阳刚刚笑得有多开心,被拖出来口头教育的时候就有多难过,只是这次于适还没来及开口,自己的黑脸就已经先被陈牧驰抢了过去,说他怎么能不遵守和爸爸的约定,真出危险了怎么办。泡泡撅起嘴,以他的词汇量,一时间忽然一句话都辩解不出。他浑身湿漉漉的,最后还是忍不住,默不作声地掉起了眼泪,颤颤巍巍小声说着对不起,一副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下心继续责怪的可怜。 小鱼仔一哭,小鱼果然心软的比谁都快。于适脱下了身上的有备而来的长袖衬衫,披到了小鱼肩上,赶紧搂过来擦了擦他的泪水,语气里的强硬也变得温和:“以后听话知道吗,没事的,陈爸爸没有怪你,爸爸也没怪你。” 泡泡吸吸鼻子,抱紧了爸爸的腿,又在爸爸的提示下跑去抱了抱陈牧驰,鼻涕在无意间蹭在了他短袖的肩膀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于适先有预见,才会对泡泡“有意指使”。 当爸爸原来是这样,虽然自己一开始教育孩子,是因为不想他另一个爸爸,为了担心他费心,可是久而久之,血缘还是牵引着他们的联系,让他明白,做出的虽有举动都是出于止不住的担忧和爱。 陈牧驰去给泡泡拿口袋里的纸,手机也一起掏出拿在了手上。他为了方便给泡泡擦眼泪,把手机递给了于适,屏幕因为指尖的触碰,在被于适拿好的瞬间亮起。陈牧驰不以为意,专心安慰着泡泡的伤心,等他平复了不少,才仰起头来对着于适表示他们可以回家,可意外的,于适却一下子拉过了泡泡,还很快地把手机塞回他的手上。他牵着孩子等也没等,兀自就往来的方向离开,慌忙之中是沉下来的语调,陈牧驰听出些他的难过,可内容,却依旧是对自己善意的提醒:别忘看消息。 又怎么了吗?于适对自己无视得果断,甚至举止里的轻松霎时停止,幸福的气氛也荡然无存。陈牧驰后知后觉,看到了屏幕上仅显示的出的一条留言,上面已经重叠了同一个人的好几条消息,无一例外全是陈星旭发给的自己。 屏幕上那条是“我们下次见了面再说”,而被重叠起来的话,是“我刚从国外回来,但我不能接受你只是发个消息,这么随意的表态你要和我分开。我需要当面知道,你的转变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于适透过陈牧驰的屏幕,只能看到陈星旭说的下次见,然后被他自然而然地当成,是陈牧驰和陈星旭下一次约会的约定,可是陈牧驰最清楚,陈星旭所有的消息是他对自己的困惑,因为自己下午的时候对他讲:对不起小旭,我们真的不应该再继续了,我还是要承担起我的责任,是我的问题,和你无关。 信任可以在顷刻毁于一旦,于适一言不发离开的时候,或许本来就没什么想说。自己种下难消解的果,还是让于适就算亲眼看到,也认为陈牧驰做得一切伤害他的行为,都是理所当然。 鸟笼里的鸟再一次舔舐了自己的羽毛,沉默着窝在了鸟笼的角落。陈牧驰跟上去,走在于适和泡泡的身后,看他牵着他不断前行的步伐,在寂静沉闷中终于明白,自己这么多天对他伤痕的化解,实际根本还是徒有其表。 无论自己现在做了再多体贴于适的事,却都还是没有在他人面前,承认于适的存在。 原来是我自认为聪明的忙前忙后,却还是忘记先坚定不移地告诉你,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