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的连贯
我不会再缺席,也不会再不信,你就是我衡量一切的标准,我选择冒险的勇气,同生共死也丝毫不惧。 陈牧驰和陈星旭的最后一次告别,是在陈牧驰只能偷偷观望于适的那段时间。 陈牧驰略微平静之后就给陈星旭留了言,害怕通话会打扰对方,但没过多久陈星旭便给了自己回复,答应的也很简短,直接约在了陈牧驰公司楼下的那间咖啡馆。 没什么可多说的,只是最后一面还是应该如陈星旭的愿,他们说了应该更正式结束,也确实不能了结的不清不楚。陈牧驰那时已经没有心思,更没有考虑说清之后,他丧失陈家合作会是什么结果,他反倒是很想赶紧结束这一切,对自己当初会有要制造混乱的想法再次懊悔。 和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时一样,这次又是陈星旭先到的那里,但他只是习惯早到。陈牧驰到来时已没有了当初的自如,而是变得萎靡不振,强打起精神问好,却一眼就能看穿他的低落。陈星旭感觉,好像他们曾经半年的时光从未拥有一样,这样的陈牧驰让他陌生。可是再转念一想,自己也已经没有了立场,他也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面前的人迟迟无法振作。 陈牧驰当初劝自己,可以在他的面前展露自我,然而陈牧驰却好像,从来都没向陈星旭坦然尽过他自己。陈星旭以为,自己会对当初坚定相信过陈牧驰感到失望,可他注意到了陈牧驰把手机放在桌上时,看见了他手机后壳塞的的合影。就算没看太清,陈星旭也能确定这就是他和于适的合影,只是他仔细体会,却感觉自己的内心依旧平静,他是真的不会再有多么大的起伏。 不管怎么说,他们缘分短暂,而陈牧驰也没说谎,他的举动都是来自于,他真的在爱另一个人。陈星旭感觉,自己如今更多的是置身事外,又看到了局中人的颓废,冲动也一并彻底烟消云散。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想知道我都知道了。”陈星旭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始终带有浅笑。 陈牧驰闻声点头,明显是心事未解的样子。服务员来到他身边,问他要喝什么。他本想拒绝,可是想到下午还要去于适那里驻守,他还是点了杯热咖啡,待服务员走后,才对陈星旭平静地开口:“对不起,我想我能对你说的,也只剩这句话。” 道歉是必不可少的,也是陈牧驰思来想去,现在唯一能对陈星旭讲的话。弄成现在这个样子,陈牧驰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断忏悔,无非就是我现在爱的人真的是于适,很抱歉我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 陈星旭垂下了眼,对陈牧驰这句道歉不感意外。他看了一眼时间,心想着等咖啡彻底喝尽,他们也就可以彻底别过:“放心,我哥不知道我们不合适分开的理由,他和你们的合作还会继续的,我们以后也还是朋友。” “不要想太多了,本来我们就算是被安排认识的,感情本来就是很不确定的事情,在完全想开之前,陷入迷茫很正常。当时我就想,能继续是我们的缘分,不能也正常。现在你看清你的心了,反倒是件好事。” 陈牧驰看着面前的咖啡,实则没有想喝的冲动,只是因为被戳中内心,他不得已抿了一口缓解尴尬,苦涩霸道地填满了他味蕾的每一个细节,刺激地他更加难以下咽。如今,他彻底没了要继续维持他们关系的心思,陈牧驰又退回了礼貌,脸上抱歉的微笑,是对陈星旭的愧疚。 陈星旭已经喝掉了一半咖啡,放下杯子的瞬间,他却恍惚看到了什么,就在咖啡的倒影里。那或许是他们的曾经,但晃过得还是过去快速,他终究没法再看清。 不合适硬处理也不是办法,自己没法留住的东西,就是在提醒自己,必须要果断放下,才会不至于受到更深的波及与伤害。 “有人给我发过一些关于于先生的过去,说得很不堪,但我没有信。你和于先生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如果是的话就要注意下,别因为这些谣言又影响了你们的关系。” 陈星旭饮完最后一口之后善意提醒,但陈牧驰却因此脸色蒙上了一层阴霾,沉默得更加厉害。他好像对陈星旭收到文件并不惊奇,眼神里的狠戾,是随着听见这件事才慢慢显现。 陈牧驰一下子就猜出了那个居心叵测的人是谁,得不到便想毁掉于适,彻底让他无路可走的人,只有那一个:“放心,不会再错了,我已经都清楚了,我早晚会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我还是让这一切都变得混乱了,还耽误了你的时间,辜负了你的信任,我很抱歉。”眼前的咖啡已经被陈牧驰彻底遗忘,他在陈星旭想要起身前抢着说下了最后一句,依旧是诚恳地道歉,表情和语气里全都将歉意囊盖。陈星旭愣了一下,却觉得他看似是说给自己,但其实又好像是说给了没在这里的另一个人。 陈星旭搁置了一秒急于离去的念头,随即摇摇头,看不出是无奈还是无所谓:“我信任你的时候,就是无条件信任你,所以那个时候你怎么做都没关系,我不会觉得亏。只是你现在也选择了你想选择的人,就一定要好好对待他,别再用这种每个人都不舒服的混乱,让事情变得更荒谬。” “负起责任来吧牧驰,虽然我的思想,还是不能相信你们的爱情真的会长长久久,但是趁现在可以顺遂的在一起,就一定要去珍惜。” 陈星旭扔下这段话,终于可以一身轻松地往门口走去。被留在对面的陈牧驰把“珍惜”彻底印在了脑内,他会心一笑,才慢慢起身,也跟随上了陈星旭的离开。哪怕被自己伤害过,并且还完全不理解自己的人,他都还是提醒自己珍惜眼前人,陈牧驰推开门走了出去,霎时感到了久违的开阔,因为从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再没有了犹豫不前的理由。 真的都过去了,创伤就算不能抚平,也被长出来的新rou笨拙缓慢地随着时间修补。逃避不能解决任何事情,道路的障碍已经开始尽数不见,甚至坎坷也选择为他们的未来退让,那还应该迟疑什么呢。 他已经没有理由,不去与于适共度风雨。 陈星旭还曾以为他们会有细水长流的长久,然后再在冬天的雪里亲昵,可如今他们还是站在了咖啡店的门口,只能郑重地告别,分道扬镳。 陈星旭把双手插进口袋,在站定时看见了,陈牧驰领子上不知从何处粘上的绒毛,在黑色的映衬下更加明显。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把他摘下,身子自然向前倾去,可陈牧驰却反应迅速,直接与他的迎面错开了身子,躲过了陈星旭像是要贴近自己的举动。警惕只是误会,陈星旭摘下绒毛随即便收回了手,有些无奈:“你不会担心我还要和你吻别吧?那当然不可能。我是在国外生活的多,但我对你很失望,不会对你留恋的。” 被戳穿了防备,二人之间的气氛也得以从古怪,终于是在结尾时稍稍有了缓和。陈牧驰也稍微缓和地笑了出来,只是下一秒,却还是听到了陈星旭的叹气,不过他并不是真的发愁,只是玩笑:“第一次看你没有理智,出口伤害前任那么流畅的时候,我当时只想了一个问题,如果我和你真的在一起了,我的下场会不会和小鱼一样。只是现在看来你们是真的难分难舍,才会在彼此面前展现的这么淋漓尽致,但仔细想想,我可受不了,过久了日子如果你不爱我了而且这样对我,我只怕会用尽办法让你赔个倾家荡产。这么看,还是小鱼脾气好。” 陈牧驰无法回应陈星旭的玩笑,明白陈星旭站在旁人的角度,有他自己的一番见解。从他的语气里,陈牧驰听不出真假,但他的洒脱不像装出来的。最后,是他张开双臂,主动拥抱了自己,持续了一段时间没有放开,陈牧驰也没有催促,直到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背,陈牧驰听见了他的一声叹息:“以后,我可不想再遇见你们这样的人了。” “你以后也会遇到只爱你的人的。”陈牧驰给予了他回应,虽然他也觉得自己回答已经有些事后的苍白。 没有回复,而是陈星旭沉思了片刻,再开口时,他听来好像因为自己的确不擅长感情,已经不太有所谓:“唉,谁知道呢,不着急了,遇到了自然就会有了。” 陈星旭主动放开了他,没有犹豫,直接转身离去,就像他们第一次约会后分别的地下停车场,他边走边向自己不断挥手,每一次都果断不留念。那时他们都带有对对方的期盼,只是现在他们只是离别,陈牧驰留在原地,没有再跟随,任由离去的人声音与自己越来越远,又在响过后就消失不见。他们相识迟了一步,分离也成为了想当然的注定:“再见了牧驰,祝你幸福!” 他们的最后一句话也没什么特别,分别在已有凉意的夏季,像一段不痛不痒的经历,无论怎么举棋不定,还是决定分道扬镳,只为了能迈向更合适他们各自的生活,真的能找寻到属于彼此的幸福。 那之后,陈牧驰没有对于适主动说起这件事。他们的告别就像是微不足道的插曲,他本来是想等他和于适有所缓和,再郑重的告诉他,自已经和过去的种种划清界限,我们可以完全信任地重新在一起。可是于适主动问了自己,看起来没有来由,却像他们会缓和的征兆,虽然不明显,可是既然他愿意问,陈牧驰也没有含糊。 就是彻底结束了,生意不生意也不重要,他的生活就是有了坚定不移的选择,而属于自己正确的那个人,就是于适。 黄曦彦以为是周末,陈牧驰就会更早就来了,只是上午的店里还是只有于适一个人。泡泡每次结束一周的幼儿园“酷刑”,就会在周末报复性睡懒觉。于适挑了个好点的西瓜,切好了拿给黄曦彦吃,和他一起搬了个马扎坐在门口,听着路上的车来车往,漫无目的地聊天。 “本来说好了,我们今天一起去游乐园的,但他早上发消息告诉我公司要听个汇报,让我先不用急着把泡泡叫起来了,还想我今天也干脆休息。可不行,昨天跟着他跑了一天,还得趁上午再赚赚钱。” 于适的西瓜没急着动,嘴上说起有关陈牧驰的事越来越自如,黄曦彦笑了一下,不忘打趣:“你现在提起他来都不困难了,看来我表弟的努力还是很成功。” 于适果然嘴硬,瘪了下嘴表示不认同,西瓜更是被晾在手上:“我是看他可怜,你懂不懂。他挣这么多钱,还喜欢来我店里做苦力,我当然要满足他的需求。” 黄曦彦霎时觉得不甜的西瓜竟然有点腻味,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于适这种看似嫌弃,实际对陈牧驰话语里的袒护,让他听了想起鸡皮疙瘩:“咦,真怕了你们俩了,坏起来折磨自己还折磨别人,好起来就剩下用幸福折磨别人了。也行,看着你俩越来越好我也安心。” “曦彦哥,真的很谢谢你,这么久以来一直愿意帮我和泡泡。” 无聊对话中,冷不丁冒出的一句真情告白,弄得黄曦彦有些猝不及防。他愣了一会儿,转身把瓜皮扔进了垃圾桶里,而于适抓住他的手臂晃了一下,随即又收回手去,有些腼腆可是真诚,是他们平日不会有的场景。黄曦彦抬头看了眼天空,发现今天也是晴空万里,面对时过境迁,一时也觉得感慨不已:“小鱼,我是真把你当弟弟看了,咱们都能幸福,其实就是最好的。” “那你加把劲也把小林……” 于适的接话被放在柜子上的手机铃声打断,本想撮合好友却被这种意外终止,他只好先按下了内心就差一点的遗憾。他有些扫兴,心想肯定是陈牧驰的粘人,接起来一定要对他抱怨几句,但赶快走过去翻过扣在桌面上的手机时,于适却出乎意料。那并不是陈牧驰的电话,来电人的那一行是久违的备注,明明熟悉却又如此陌生,让于适立刻僵在原地。 铃声响了很久,久到黄曦彦都回头查看,奇怪是发生了什么。在他目光注视的一瞬间,铃声也终于停止,于适把手机放在了耳边,任由通讯的白噪音传入耳内,又过了几秒,彼此还是沉默,于适才试探性的开口,却又充满不确定:“哥……哥哥?” 很久没有联系自己的哥哥,问起爸妈,他们也只是知道他的近况,但知道的不具体。亲情不论如何断联,再被接通的那一刻还是会立刻回复信号。电话那边听闻自己的主动后,竟然又停顿了片刻,于适一时忘了呼吸,专注在听筒的声音中,根本不敢走神:“嗯,小鱼,是我。” 杨玏给予了他肯定的答复,也在那一瞬间,于适的笑容才又渐渐浮现在脸上。他的声音变得惊喜,情绪不算外放,激动的克制着还是带有放肆:“哥!你最近怎么样?你都很久没和我通话了!柔柔呢,柔柔怎么样?哥,你一个人要是照顾她太辛苦,不如先交给爸妈吧,别一个人硬撑着……” “小鱼,我回家了,我和柔柔现在都在家。” 杨玏的回答听起来并不振奋,或者说是太过平静,与那时陈牧驰把泡泡接走之后,自己的消沉无力好似如出一辙。于适又皱起了眉,刚刚的兴奋基本全无,甚至变得担忧:“哥,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 “我想你回来一趟小鱼。” 于适听完答案更摸不着头脑,杨玏沉重的语气,让这通突然的电话的意义变得不同。这下于适更没有了不担心的可能,追问急切地脱口而出,可是还没吐出一个字,却霎时与门口黄曦彦凶狠的呵斥撞在一起。于适下意识捂住了听筒,思绪一下子被拉回门口。被骂的来人阴魂不散,自己只是听见他的名字,就觉得头皮发麻:“侯雯元,你他妈真的想死了是不是?” 于适顺着声音的方向,一点点转了过去,手已经又开始不自觉颤抖。这么突然的两件事撞在一起,让于适忽然慌乱,但他还是强迫自己镇定,赶紧给电话那边的人回了句“我一会再打给你”,便一刻不等按下了挂断。黄曦彦挡在了侯雯元的面前,于适放下手机,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走到了里屋的门前,用木凳子挡在了门口。他的心脏过快到已经一刻无法平静,耳边不断传来黄曦彦对侯雯元的痛斥,但侯雯元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开口就直奔主题:“我只是来看看于适,没别的意思。” 只要听见侯雯元的嘴里念出自己的名字,于适胃里就会泛酸不止,甚至翻腾混乱,搅和到他的嗓子眼都恨不得干呕。他伸手扶住了椅子,闭上眼睛,开始不断在心底劝自己稳定呼吸,而另一只手已经去拿了桌子上工具桶里的剪刀,没有犹豫,直接将它装进裤子口袋。等到于适再睁开眼,他的双腿还是发软,可是他的心里却做好准备,已经没有一开始的强烈不安。 于适告诉自己别乱了阵脚,侯雯元对陈牧驰自爆自己的卑劣,看似狠毒,实际上也是没耐心的表现。可在走过去之前,于适还是又看了眼旁边没被围堵的远处,无比希望下一秒陈牧驰就可以出现在这里。因为是侯雯元,于适永远会对他的阴险狡诈不断忌惮。 侯雯元不屑与黄曦彦浪费时间,他越过了他去看于适,没有强硬着要走进去,等着于适主动朝着自己走来,他才露出了那种说不明的笑,一种小人得逞的势头。于适越过了黄曦彦,黄曦彦反应过来,也赶紧伸出手想要拉住他,可是于适还是先一步站在了里侯雯元很近的位置,没有退缩。 不屈不挠的厌弃与鄙视,都出现在了于适的眼里。他对侯雯元的不屑发自内心,也学他冷笑一声,开口时还不忘尽量压制住差点颤抖的声音:“你又想怎么样?” 侯雯元见过他对自己无计可施,从而歇斯底里,却没见过他竟然也会如此冷静,不恐惧自己的阴魂不散。他想去拉于适的手,可于适反应迅速,在发现他有苗头时,便快速向后退了一步。于适也注意到了,侯雯元的视线开始在他的小腹处不断打转,下意识他心念不好,随即就用手做了遮挡,可这个举动,却换来了侯雯元玩味的笑声。他说起了听来是惋惜的话,实则却只有疯狂:“没想到我们的小鱼生过一个野种了,还要再生一个。真不懂,陈牧驰有什么好。他都那么嫌弃过你,你们还能重修旧好,你们俩果然是一样的庸俗。” 黄曦彦也在时刻观察着侯雯元的动向,眼见着他的手指弯起又放下,蠢蠢欲动地不像好征兆。于适则已经向一旁的空隙稍微挪了挪位置,看好了可以躲避的位置,若是侯雯元有过激的举动,他会立刻逃离。 于适已经悄然摸上了后口袋里装的剪刀,对他的呛声也想在下一秒说出,可是不成想,侯雯元的变脸还是防不胜防,生生在于适和黄曦彦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直接伸出了手,掐住了于适的下巴。他的手劲不小,一下子用力掐下去,让于适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他的手是在于适的下巴上越掐越紧,还炫耀似的晃了晃,要于适别轻举妄动。不一会儿,被掐紧的地方就已经有了红痕,痛和紧迫双重紧压在于适的神经中,侯雯元的也笑消失不见,严肃的阴冷再次暴露在于适眼前,让于适变得更加被动。 他的姿势别扭着,让他没法立刻抽出刀子自卫。气氛开始越来越焦灼,来不及思考,黄曦彦冲进了屋子,二话不说,就起了拿摆在货架上的菜刀,认为见血似乎在今日终究在所难免,他已经不管不顾。 早就看他不顺眼,他比于适还想手刃了这个疯子。黄曦彦回到侯雯元身边的一刹那,他不假思索就举起了拿刀的手,马上要发力的瞬间,侯雯元却毫无征兆,吃痛的喊出一声,竟然跪倒在他们眼前。 于适感受到侯雯元钳制的消失,而他瞪大了眼睛,只觉得那一刻眼前是虚晃不清,心下的无力让抑制不住于适的念头,他乱成一团的大脑不知所措,剪刀终于被他拿出放在了胸前,想不断后退却艰难无比。他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逃离这里,但腿却还是因为紧张过度根本抬不起。 侯雯元的跪倒不是偶然,在他不跌倒的瞬间,露出的是被他遮挡住的救世主,他面露凶光,全是因为爱人的受难而变得忍无可忍。于适停下了后退,视线随着呼吸才慢慢清晰,眼里终于反映出了具体的影像,而看清的刹那,于适差点没敢相信。 刚刚一脚揣在侯雯元膝盖上的人是陈牧驰,他巧合地拯救就像幻影,让于适在惊慌失措中,几乎是不受控地流下了泪水。 那在当初无数次绝望中的无助,不断质问陈牧驰是不是恨自己入骨的瞬间,终于还是在他出现的这一刻,化作乌有。 于适没有扔下剪刀,更没有擦拭泪水,任由他肆意滴落。原来这也可以是真的,他真的来救了自己,仅靠两颗还在缝补的心,却有切实的感应,拯救他于水火。 当初被推开后的裂谷,搭上了属于他的安全桥,于适在今日终于站在了上面,表面的眼泪是劫后余生的情难自控,可心里的感动已经全来自于眼前,无法抗拒。姗姗来迟没有关系,重点是你来了,终于亲手驱散了我所有的阴霾。 被困锁在阴暗里,直到此刻,我终于获救了,解下了胆小懦弱的枷锁,终于抓住了你在光里递来的手,也终于可以放声痛哭。 于适没有耳鸣,他在还未镇定之际,下一秒就看见了,陈牧驰一把将侯雯元彻底推到,然后开始一拳又一拳揍在他的脸上。黄曦彦手上的刀和落拳声重叠在一起,但仅仅一下,巨响过后,陈牧驰剩下的凶狠更是显露无疑。 陈牧驰此时更像是一个冷血机器,每一个动作都不留余力。没有一句废话,连侯雯元也已经是头脑发懵的时候,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又在陈牧驰面前变成了被动挨打。他想还手,可是手已经被压制得没有知觉。这场陈牧驰的反击,成为了陈牧驰单方面的进攻,黄曦彦望了眼街道那边听到声音纷纷探出头,好奇来看热闹的其他店主,也渐渐反应过来,再这样下去很容易解释不清。他二话不说就要去拉陈牧驰,但陈牧驰却根本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别打了牧驰……打死人就麻烦了!”黄曦彦凑近他身边,使劲想把他拽离,声音压低到也只能陈牧驰听清,可是拳头还是落不断地在侯雯元的脸上,打出的血又一次溅在了陈牧驰的袖口,染上了肮脏却在愤怒中已不在意。 探出头查看的人越来越多,陈牧驰一意孤行,比他们两个的决心还重。黄曦彦还拽着陈牧驰的衣服,本没把希望寄托在,此时还未缓过神的于适,可是出乎意料,于适将剪刀拿在手里,眼睛里还有受惊过后的微微恐慌,找回声音对陈牧驰劝阻:“牧驰……驰哥,别打了。” 于适的声音是休止符,最后还是让那已挥出去蓄力的拳头停在了半空。被压在身下的人嘴角不断流出鲜血,一场痛快的报复,最终因为爱人的挽回,陈牧驰还是没有进行到最后。 陈牧驰的失控,其实还是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离开对侯雯元的压制,拢了下身上的衣服,紧接着便换上了对心爱之人的担忧的神情,一刻不能再等,来到了于适身边。 他伸出胳膊将他搂进怀里,剪刀在陈牧驰靠近的那一瞬间,也被于适扔到脚下。陈牧驰顺势捂住了他的眼睛,要他面向自己这边,不再看向侯雯元的惨状。于适的呼吸慢慢从短促变得规律,他听见了陈牧驰在他的耳边轻声安慰,手掌也还在不断拍着自己的后背。他尽量沉下声音,听起来没有过激烈,只为平复于适难以镇定的颤抖:“没事了小鱼,我来晚了,对不起。” 眼泪沾在了他的手掌,又渐渐湿润他的掌心。他拿下手时,还不忘看看于适惊慌,然后便紧接着握住了他蜷缩的双手。黄曦彦往二人这边靠得更近了些,同样没有对侯雯元懈怠的人,也还有正在平复爱人心情的陈牧驰。侯雯元这次没法只是简单抹掉嘴上的血,被殴打后的头脑震荡不已。他勉强自己在原地站稳,故作轻松的笑却一点不见,眼神涣散看不清眼前,颤颤巍巍犹如过街老鼠。 自己无论用尽什么方式都不能得到的奢望,还又挑衅一样的变回原状,眼睁睁看着他们再次成为一开始他们彼此亲昵的模样。侯雯元摸向了口袋里的手机,自己刚刚被陈牧驰按在地上暴揍的时候,就已经在不断震动,直到现在这一刻还没有停止。面向侯雯元的只有于适左边的耳朵,他听着陈牧驰不断说着没事了,却还是侯雯元接通电话的那一刻,注意力注定一般被侯雯元的对话吸引。 侯雯元很不耐烦,即使狼狈,却还是在接起电话的一瞬间暴躁。在听见“你弟弟”三个字的时候,于适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强烈到让他不得不转回头去,却看见侯雯元竟然流露出的一瞬的无能为力。狂躁像是他掩饰自己的无奈,于适却觉得他此时无论表现出什么,都永远令人反胃:“你他妈到底在哪?你不回答我,我就问于适!你他妈逃不掉的!” 一瞬间,陈牧驰仿佛感受到了怀里人的僵硬,他有预料一般的先按住了他的肩膀,可于适的力气,却在侯雯元的只言片语间变得失控。恐惧被他的震怒抛诸脑后,于适不断突破起陈牧驰对自己的阻拦,煞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架势,瞪大了怒气的眼睛,眼泪滴下的更加不知不觉:“我哥?侯雯元你他妈在说什么?这又关我哥什么事啊?你对他做了什么你他妈说啊!我要杀了你侯雯元!!” 黄曦彦尽量挡在了于适奋力前进的方向,就算他铆足了劲,要去到侯雯元面前与他同归于尽也不可能。陈牧驰担心着于适的身体,两只手只好控制住他的肩膀,死死地将他控制在身边。原来全都可以联系上了,哥哥的电话要自己回去,侯雯元的再度sao扰,于适霎时清醒,却又在清晰地瞬间心情坠入谷底。油然而生的无助之感掌控了于适的手脚,让他不再估计街道上的议论纷纷。那一刻,他只剩下一个念头,拿起街边的那把菜刀,要他不得好死。 传入于适耳中的嘈杂一会儿低下,一会儿又吵到他完全无法听清,一人一句,都被他不愿更改的意识隔绝在外,可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冲过去,已经软下的手脚轻而易举被陈牧驰挪动,他还是困在了陈牧驰的怀里,被他果断地带进了商店之中。黄曦彦也赶紧进去,帮着一起关闭了商店的每一扇门,没留下一点空隙。被隔绝在门外的疯狗果然开始无能狂怒,一拳锤在木门的玻璃上,却没有有任何改变,嘴上的叫嚣没有停止,但已经不是要于适试试看。他的狠戾夹杂着无助,不弱下的气势听起来明明疯癫,可内容却是在求问。 隔着那扇门,和一段已经不近的距离,于适在激动未散之余,还是听见了门外疯子发闷声音的只言片语。魔鬼的低语从“于适你逃不掉的”,在这一刻变成了“你告诉我杨玏到底去了哪”,陈牧驰观察着于适的情绪,悬着一颗心,害怕于适会再像那一天激动到难受晕倒。可是他没有反应的坐在了那里,连陈牧驰蹲在了他的面前,握住了他的手平息着他的颤抖,都不为所动。 眼睛在黑暗中也感受到了光亮,于适却不觉得刺眼。模糊渐渐清晰的那一瞬,他看清了陈牧驰的面孔,听见了他不断呼唤自己的名字。眼泪几乎是不由分说的垂落,它与自己终于呼出的一口气,成为了于适劫后余生的证据。 他一把搂住了陈牧驰,头埋在他的颈肩,啜泣到再不能压抑:“牧驰……你终于来了……我真的以为我刚刚就要跟他一起死了……” 陈牧驰摸上他的发尾,惊魂稳定的看似是怀里的落地的鸟儿,实际上还有手上已沾上血迹的自己。他们不平静到只有互相依偎,才能得到逐渐的平和:“我来晚了,不会再有事了,对不起小鱼……” 黄曦彦堵好了门口,可是吵闹和疯狂没有持续太久,他隔着玻璃,看见侯雯元又接了一个电话。他明明也还是想继续这种令人生厌的行径,可最后他却带着丑恶的神情,还是不知为何的不甘心离去。纠缠来得快去得也快,黄曦彦看着他踉跄地背影,在心里默默祈祷,恨不得他一离开就能遭报应。 巧合连环撞在一起的时候显得莫名其妙,可是当一些事情到达了临界点,便会成为无法预料,也无法阻挡。 外面的吵闹,还是没有把被一层层门隔绝的泡泡吵醒。黄曦彦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外面确实无了侯雯元的踪影,也没和屋子里还在平复心情二人解释,就走了出去。他换上了一副无事的表情,劝退着不断围上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好事之人,离开前也没忘关上门,为他们彻底留出绝对安静的空间。陈牧驰还在温声安慰着他已经没事,而于适也渐渐收起了泪水,只剩下抽泣,只是在陈牧驰温暖的怀抱里,一时无法脱离。 安静放慢了时间,是于适主动离开了陈牧驰的怀里,要他别再蹲着,也坐到自己对面的板凳上。陈牧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腿脚原来已经蹲得酸麻,可是自己刚刚毫无感觉。含糊不清的声音夹杂着于适厚重的鼻音,眼睛哭红之后显得更加可怜,他叹出口气,听来是深深地无可奈何:“为什么我哥还会和侯雯元有关系?我都不敢想他又受了什么罪。他话都没给我说完就挂了电话,我哥这么坚强的人都躲起来了,还为了赶他走逼不得已又给他打电话,一定是出事了牧驰……” 陈牧驰抽出一旁的纸巾,擦掉了于适脸上残留的泪水,冷静下来之后又想起了,自己当时从侯雯元嘴里听来,却如今都没告诉过于适的当初公司的事。他没有轻易下定论,因为那段事情自己还是没有查清,经历过他与于适惨痛的教训之后,他已是不敢随意揣测人性。 “牧驰,我现在就要走,我现在就要我回家一趟。你能帮我看着泡泡吗?我处理完就回来。”无数困惑积压在于适心底,终于在他知晓亲人也因此受到牵连后不能再平静。 陈牧驰没有立即出言阻止,他没放开与于适相握的手,短暂沉思后,肃声的坚持:“不行,我会把泡泡送我爸妈那去,你要回家我就陪你一起回去。我根本不可能放心你一个人去的,万一侯雯元也找去了呢?小鱼,是我想保护你,你别拒绝我。” 互相紧握的手已经暴露了他们的本心,不仅是陈牧驰不会放手,于适也没有抽回手的迹象。他贪婪地希望陈牧驰可以将自己永远紧握,永远带自己远离岌岌可危的悬崖边际,忽而,他没有再那么坚持,想要自己谢绝陈牧驰的好意,内心下一秒就放开了拘谨。 犹豫不决之后,他没有躲避,混乱的思绪没有确定于适的下一步,可是却在瞬间确定了陈牧驰坚定的话:“……好。” 于适吸了一下鼻子,在肯定过陈牧驰之后又没有抑制住泪水。陈牧驰得到准许后松了口气,却不想他还如此沉重,甚至陷入在刚刚的紧张气氛中无法自拔,于是擦掉了他的泪水,故作玩笑:“别哭了,万一一会儿泡泡醒了发现你这么伤心,以为是我欺负的你,我根本解释不清啊。” 于适果真开始去注意自己伤心的情绪,但陈牧驰放开了握着他的手,转而张开双臂,只是因为在此刻的安慰里,真的不想于适悲伤过度,才得寸进尺:“我一会儿就订票,咱们出发,等咱们回来再带他去游乐园吧,他不会怪你的。” 不管眼前人会不会再一次接受自己的拥抱宽慰,陈牧驰都觉得没有关系。于适眼中依旧失魂的难过,但片刻之后,他前倾过了身子,动作缓慢,伸出手臂但迟缓。他还是接受了陈牧驰拥抱的邀请,刚刚的惊慌在慢慢退散,于适更加切实地感受到了陈牧驰怀中的暖意,就算天气闷热也不觉黏腻。他们沉默拥抱,只好先沉寂在只有阳光普照的房间内,多言也会词不达意,这一刻,拥抱胜过了所有。他们就是不管什么艰难险阻都要一起,什么困难都不能把他们分离。 我不会再缺席,也不会再不信,你就是我衡量一切的标准,我选择冒险的勇气,同生共死也丝毫不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