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情（7）美丽的不速之客
调情（7）美丽的不速之客
一 天阴。 黑云滚滚。时间还没走到傍晚，太阳先撤出了天空的舞台。 要开始下雨了。 二 萧定权没有等到回答。 卢世瑜开口说话之前，赵副院长先走了过来。主持人宣布剪彩仪式马上开始，赵副院长是来邀请卢世瑜一同上台的。 卢世瑜站起身来推辞。在萧定权看来，就是一番毫无意义的拉扯。萧定权心里一向是很敬赵副院长的，此刻看副院长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鄙视。 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副院长哪是真心想让卢老师参加剪彩，不过就是客套一下罢了。 谁都知道为展览付出最多心血的人是卢世瑜，可是卢世瑜当下要是真的答应了，你猜副院长会是什么脸色？ 又是这种无趣的高校政治戏码。萧定权把头转过去，在副院长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他来Q大两年了，不聋不瞎，传言当然听了不少。学长学姐们都说，该当副院长的人本来是卢世瑜，只是老师自己不要罢了。 虽然他上一次拿这个问题去问老师的时候，差点挨了板子。卢世瑜叫他“少管闲事”，他也只能冲着老师的后背吐舌头，没敢再提。 不过，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两位教授总算是拉扯结束。赵副院长走下观众席去参加剪彩仪式，卢世瑜重新坐下来，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 萧定权没忍住笑了一声。虽然及时拿手背挡住，还是被卢世瑜发现了。 “笑什么。” 卢世瑜没什么好气，扬起手作势要抽他。萧定权也装模作样的躲了一下，倒是笑得更不收敛了。 被赵副院长这么一打岔，萧定权的心情莫名变好了一点，刚才那个问题不知怎的，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三 卢世瑜可倒好，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刚才说什么？”语气很随意。“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萧定权有点分不清老师是真心的还是又在逗他。但既然老师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待剪的彩绸已经拉开，舞台更亮，观众席更暗了。确保没人会注意到他们，萧定权往老师身边凑过去，低下头，前额靠在了卢世瑜肩上。 还蹭了一下。 “我说，你打我好疼。” 卢世瑜轻笑一声。语调很温和，话倒是一点不含糊：“你活该。” 然后把萧定权的头推起来，没接他的茬：“你刚才说的恐怕不是这句吧。” “……” 萧定权沉默了一下，被赵副院长打岔掉的酸楚情绪又涌上来，只是这一次，多少有点委屈。 “我说……” “刚才在台上表现的不好……您别生我的气。” “哦。”卢世瑜淡定地看着舞台上的闪光灯咔擦咔嚓，没回头看他一眼。“我要是生气呢。” “……” 萧定权忽然觉得这软椅子坐起来也真的很疼。 他还真没想过这句话。不敢想。完全下意识的回避了过去。老师还生气怎么办？还要罚？ ……那可真是一块好rou都不给他留了。 欲哭无泪地想着，真想说一句您饶了我吧，又说不出口。他是真的觉得给老师丢脸了。就算最后反响很好，可是自己心里不满意，这种苦楚煎熬，胜过所有rou体上的痛。 是有点想说，您罚我吧。今天恐怕不行……明天……也许。 可他又觉得委屈。凭什么啊？ 刚才在台上怎么会出现那个小插曲，怎么会分心，不都是因为卢世瑜吗？ 是卢世瑜非要挑在这个时候为难他。屈打成招，一点都不讲道理。 他哪里还做的不够好啊？他真的已经——做到自己能做的全部了。 想不通。想着又觉得难受起来。 萧定权找不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干脆决定不说话了。 咬着牙，还磨了磨，反正不开口。 四 卢世瑜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也没追问。只是笑了笑，随口说了一句， “把药吃了。” “我不吃。”萧定权回道，这次他也没什么好气。“再过两个小时就是晚宴。吃了这个药，晚上连酒都喝不成。这么好的机会，我不想放过。” 卢世瑜皱起了眉头。 “还喝酒。还不够疼是吗。” 萧定权自己可能不知道，卢世瑜知道他身后的瘀伤是什么样子。再喝酒，血液循环又加快，他明天别想爬起来了。 只是这话在萧定权听来，就没那么友善了。 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忍住没有开口问卢世瑜，为什么你连这个都要管啊。我想为自己攒工作机会也有错？ 萧定权又一次把距离拉远了些。 这漫长的一天攒下来的复杂感受，懊悔，不服，难过，委屈，果然不是几句玩笑话就能带过去的。 现在还多了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恼怒。 深呼吸。萧定权告诉自己。现在脑子里乱的像一团麻。只有这种厌烦的感觉，对，真的就是厌烦的感觉，最真实。 台上剪彩结束了。全场掌声热烈。萧定权和卢世瑜分明也在鼓掌，却又仿佛是全场最安静的角落，他们之间，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五 礼堂的窗户都拉着窗帘。 如果不是在礼堂里倒还好了，还能转头看看窗外，缓解一下不适的情绪。 参加剪彩的重量级人物们陆续走下舞台，主持人又上场了。待这一番长长的收尾词结束之后，就是合影环节。 全是官话。刚才那些发言还能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现在这些场面话让萧定权更加心烦。卢世瑜又像个没事人一样靠在椅背上了，看向舞台，既认真，又轻松。 萧定权回不回答，似乎真是无关紧要。 确实。总是这样。卢世瑜觉得无关紧要的时候就无关紧要，卢世瑜要做决定的时候，也容不得他说一个不字。 每次问他该与不该的时候，都只能有一种回答。 他现在觉得烦透了。 人在郁闷的环境里，只会钻牛角尖越想越烦。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可能也不会说出那句话来。 虽然轻，但总算是把所有情绪都翻搅出来，一股脑的全部指向那个人。 这样的语气，绝对是难听至极。 六 “你凭什么给我做决定啊。” 萧定权说。 卢世瑜听见了。 七 脸上轻松的表情慢慢地凝固下来，最后变成了某种坚硬的外壳。 卢世瑜的眼神仍然凝在舞台上，却最终没有再看下去。某个瞬间，轻微的有些失焦。 短暂的沉默之间，卢世瑜什么也没想，这句话足够了。 在主持人说出邀请主创团队上台合影之前，卢世瑜先轻轻的笑了一声。真的很轻，仿佛拂开这句话只是拂去一片沙尘，没有任何一个字穿破他玉石般的外壳，也更不曾触及到他从未给第二个人袒露过的内心。 “说的是。” 卢世瑜回答道。语气淡淡的，带了点笑。 “我凭什么给你做决定呢。” 不是一个反问句。只是陈述句。不知是说给问出这句话的孩子听，还是说给自己。 他没再等萧定权说下一句。他站起身来，离开了主创席。 八 那之后，卢世瑜就出去了。 是指合影结束之后。合影的时候卢世瑜就站在他左前侧，笔挺的灰色西装，沉静的侧脸，他稍一转头就能看到。 却又好像离得那么远。刚才伏在他肩上的亲密触感，仿佛只是一种错觉。 礼堂的门终于大开。呼吸到来自即将下雨的夏天傍晚的空气，虽然有些闷热，却又有着说不出的畅快。 怎么说，都比礼堂里的空气清新许多。 他看到了的，老师在合影结束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会场。他只是没有跟上去。 跟上去又能怎么样呢？他该说什么？道歉吗？为刚才这句话表示自己后悔吗？ 他不后悔。要说后悔的话，也许是听见老师回答的时候，他没来由地觉得，胸腔里那颗心脏有点痛。 他更愿意相信这是流行病毒感冒的后遗症。 这是在逃避吗。也许吧。谁不喜欢自己有一个坚硬外壳呢。只要躲在里面，就没有任何感情能够伤害到他了。 只需要尽情呼吸夏日畅快的空气就行。什么也不必想。 突如其来的水滴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砸得很快。很密集。萧定权抬头望去，黑压压的云已经占满了天空，水滴落进他眼里，他连忙抬手擦了擦。 很快，大雨就噼里啪啦的落下来。 萧定权在被大雨洗礼之前先明智地找了个屋檐躲下，所幸没有被淋到。 他才走出会场没有多远，有些倒霉。卢世瑜必定是早早走远了不见踪迹了，他可没有带伞。 乌云和大雨之下，地面黑压压的，柏油马路和人行道呈现出相同的颜色。地上很快积了水，雨帘打在一片片的水洼里，声音很是激荡。 旁边一家店铺未设雨棚，玻璃的橱窗上已被雨雾盖满，水珠映着灯光，接连不断地向下滑去。 再往前看去，是在暮色中明灭的红绿灯。绿色，红色，绿色。行人与车辆经过，响起汽车喇叭和自行车铃，大雨落在各色伞面上，缩在一把伞下的人把彼此抱紧。 像一支乐曲。 真美啊。萧定权看着眼前的暮色，恍惚地想着，一时忘记了其他。 手边没有笔，不然就画下来了。 只能退而求其次。萧定权拿出手机，对准这个黑沉沉的天幕下，由雨水，灯光，和行人组成的景色。 暧昧得好像电影布景，又如雨水本身一般酣畅淋漓。 拍下一张。萧定权调整对焦，准备再来一次，一个修长的身影忽然闯入了镜头里。 他放下了手机。 眼睛一眨不眨的呆愣了一会儿，确定这个穿着礼服西装的人确实是冲着自己过来的，萧定权的大脑才重新运转起来。 来人撑了一把黑色的伞，就像他别在蓝色西装领口的那个小小的装饰品一样，纯度很高，很深沉。 九 该怎么形容这个人。 在片刻的呆愣之后，萧定权能想到的第一个词是，美。 不像一般男人一样，不能用好看或者英俊来形容。 像所有欧洲人一样，雕塑般的五官，皮肤白皙。还有着美丽的金发，一双动人的栗色的眼睛。 可又和所有人不一样。栗色眼睛里盛着一点小心翼翼和拘谨，似乎前来向萧定权搭话并不像他在欧洲街头随便勾走一个人的魂魄那么容易。分明有着类似画中人的气质，萧定权却能看出他在这身蓝色西装里相当不自在，大概是日常只会穿休闲装，把及肩的头发随便扎在脑后就出门，而且五天才会刮一次胡子的那种，毫不珍惜自己美貌的人。 萧定权差点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 这位美丽的不速之客停在他面前，保持着一个社交安全距离，大概是想跟他说点什么，还没开口，脸倒是先红了。 憋了好一会儿，憋的脸色像个刚摘下来的苹果，这才开口。 “你好。我今天、听了你的开幕演讲……呃……” 萧定权皱起了眉头。他最不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听老外说中文，尤其是像这种磕磕巴巴完全不熟练的，听着就难受。 “It&039;s OK.You can speak English with me.” 萧定权主动解了围，一边镇定地伸出右手去，对面的人连忙伸手和他握了握。 萧定权说了自己的名字。虽然在演讲的时候说过一遍，但这是基本礼仪。 对面的男人回道：“James.” 他仍然有些慌乱，但用回自己熟悉的语言，显然镇定了很多。 一嘴南斯拉夫味道的英语。 萧定权听着对方自我介绍。来自塞尔维亚的年轻艺术家，今年才二十四岁。萧定权不禁上下打量他一眼。 二十四岁，称得上年少有为。 又表示自己对中国美术非常感兴趣，尤其是萧定权今天介绍的内容，他对“道”也有一些自己的理解，只是因为资历不足今天没有上台发言…… 但是非常想和萧定权交流学习。 萧定权觉得有点好笑。但没说什么，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James扯了一堆有的没的之后，终于说出了那句， “I really wanna some talking with you, if you got a minute right now…” 萧定权仰头看了看天上的雨色。 等雨停还要好一阵子。等到晚宴还要更长的时间。至于那个把他扔在会场里自己先走了的人，现在害他在这里淋雨，连消息也没发一条。 他本就郁闷，正好有人专程来为他转移注意力。他不想淋雨，James手上刚好有一把伞。 至于其他的。换了卢世瑜在这里，会不会回应这种搭讪之类的事，萧定权懒得去想。 他没怎么犹豫，便轻轻点了点头。 “Yeah.I guess I have a lot of minutes.”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