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生日快乐,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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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双中间给江述丢了个毯子,江述又找闻双要烟。 江述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反应,只能想办法转移注意力,抽烟是他断药以来使用最多的方式。 闻双看了眼江述绯红的眼尾,脑海中出现了江述面红耳赤泪眼婆娑咬着自己下唇的模样,她还是决定忍一忍,把车窗降下,凉风吹散了热意,瞥了江述一眼,淡声说:“自己拿。” 他刚才看着她放到了车盒里。 江述眼皮半抬不抬,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睡着的样子,一手抓着毛毯边缘盖住自己狼狈的下身,低着头翻出了烟盒和火机,慢吞吞点了一根,把持烟的手搭在了窗边,时不时抬头去吸湿润的海绵蒂。 闻双用余光扫江述,江述抽烟的方式是那种老烟枪吸法,让尼古丁在肺里最大程度发挥有害作用再吐出的方式,一口就吸了1/5根烟,灰烬被风吹散,整张脸浸在缭绕烟雾中晦暗不明,很像一个文艺电影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命不久矣的倒霉蛋。 闻双看着他抽完整根烟时开口问:“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大学的江述大概除了作息饮食不规律,拿自己未来的光阴去换现在的金外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有时候大概是应酬必须喝酒,但他应该是有点讨厌烟酒味,沾了点味儿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的时间也会比平常更久。 江述顿了几秒,“三个月前。” “为什么?” “你呢?” 两人同时开口。 不知道是不是风吹得太冷,江述的嘴唇已经变回了毫无血色的苍白,闻双关上窗,先是回答了江述的问题,“毕业后。压力太大。”又问了一遍,“为什么?生日礼物?” 闻双猜的,三个月前差不多就是春分左右,江述的生日。 她看见江述手指在烟盒和火机上不断摩挲,像是犯烟瘾的老烟枪,很难想象是个刚学会抽烟的三个月奶娃娃,比她个六年烟龄的老手可猛多了。 江述突然笑了出来,举起那包被捏瘪的“成功人士的标配”,眼中晦暗不明,说了重逢来最长的一句话:“因为我发现我这辈子赚的钱够我把烟当空气吸都能衣食无忧。” 而他三十年来缩衣减食,从来不让自己产生任何上瘾的、费钱的、难以割舍的癖好或是爱好,连根烟都不敢抽。 那天他算了一下,他拥有的全部资产不可能撑到他再找到一份可以供得起他买药的工作,所以他走进便利店,要了一包最贵的烟。 闻双没想过自己有天会不喜欢江述笑,她记江述的笑记了九年,现在却不想多看见这个神情倦怠,疲惫不堪的江述毫不吝啬的笑。 江述举着烟盒的手像是断电的灯泡一样“啪”地落下,像是突然有了倾诉欲,带着那种死气沉沉的笑容开了口,“闻双,你以前是不是问过我,用命换钱值不值?” 闻双在跟江述住了一个学期后,读了联合商学院但没打算经商的她那时确实很无聊,而江述在s市江述那个圈子算是个名人,尽管从江述本人嘴里连他今年多少岁都撬不出来,但给过江述钱的人基本都认识闻二小姐。她试图综合从她自己看到的、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从官方资料上记载的所有信息去回答“江述到底赚了多少钱”和“江述的钱花到哪里去了”这两个世界未解之谜。 她粗略了解了一下江述干活的几个公司的薪资和目前找江述帮忙的报价,江述手里的项目和参加的比赛,对第一个问题做了个基本统计,大学的江述如果将一年的所有收入当做年薪,那时江述的年薪大概跟闻氏这个世界top100、a国top10的集团旗下中型公司董事会成员里年薪最低的几位差不多,当然是不算股权分红奖金这些,也就是七位数左右。 她从她表哥那里找来了江述的履历,看着从小学到大三那满满十几页的获奖情况,她扫了一眼就花了眼,干脆打印了一份夹在了自己喜欢的那本诗集里面。 而第二个问题得不到任何有效回答,就她这个算是跟江述最熟的合租室友来看,江述也没有必要像现在这样不要命地赚钱,因为江述基本只进不出。 江述高中跟她表哥赵桐是同学,两人一直合作关系良好(指赵桐给钱江述干活),也是从他那里闻双知道了江述不少情况。 江述是一个孤儿,在s市一个老牌孤儿院长大,那个孤儿院规模不大,整个孤儿院20人左右,主要负责人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女院长。 她那时还去那个孤儿院看了看,院内基础设施虽然老旧但还算完善,没有过虐待孤儿之类的不良新闻,口碑很好,有不少从孤儿院出去的儿童每年都会回去参加庆典。领养率很高,基本没有特殊情况的儿童都会被合适的家庭领养,但江述没有被领养经历,直到15岁因成绩优异特招入s市最好的国际中学(特招,特等奖学金,免学杂费住宿费)才搬出孤儿院。 闻双听到这个非常不解,按照正常情况,以江述的条件肯定是第一个被领养的吧? 从小就是孤儿,不存在不认新家庭的情况,没病没残疾,长得标致,成绩优异,怎么可能没人要领养江述。 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是江述自己不愿意被领养了,她只找到了这么一个合理的解释。 后来她准备给那个孤儿院捐款的时候调查了一下孤儿院的财务情况,看到了详细的捐赠记录,发现里面有江述,他从高中开始做兼职并且参加五花八门的比赛后会定期给孤儿院汇款。 闻双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但不傻,算一下算江述完全是拿寿命做抵押在上帝那里借来的钱,金额完全在他收入的合理捐赠范围。 她随便翻一个比赛,江述拿到的奖金就有这个数,而这种比赛江述平均每年差不多会参加七八个,到现在江述接的单子报酬基本都在五位数以上。 所以孤儿院捐款不是江述收入的主要支出目标。 但这已经是闻双知道的江述最大的支出,那一年多她记录了一下江述的衣食住行。 江述不做饭,疑似房间里囤了一箱压缩饼干,均价一袋不到一块钱可以吃一天。在食堂见过几次,每次都是门口最方便快捷的八块八套餐。不抽烟不买酒不吃零食不吃水果只喝白开水。 有两套还行的正装和一双皮鞋,全套下来应该也有个十万块,能看出牌子的T恤两件,衬衫两件,裤子两条,薄外套一件,运动鞋一双,都是两年前的款,她搜了一下,加起来那时候全部按原价买大概两万左右,穿到了毕业,其余那些一模一样的黑T恤黑裤子黑鞋子,19.9两件是最高价了,不然江述就是个冤大头。 工作用的设备倒都是顶级货,但基本也要不了两个月收入;没买车,出门全靠公共交通工具;日用品大概都是楼下便利店随便拿的,别说护肤品,甚至连洗面奶都没有,糙到天理难容。 唯一一次她看见江述戴了一个七位数的表回来,她差点站起来大喊:“这就是你昏天黑地不要命赚钱接回来的小贱人?你赚着小富一代的钱,过得像个负债千万老爹去世老母重病还要供着弟弟meimei上学的小可怜,就是为了玩表!?” 可能是她盯着江述手腕的眼神表情过于生动,她还没开口,江述居然主动开了口,甩出“租的”两个字回了房间。 后来她从别人那里知道,大概是江述那天要跟某老总谈个项目,对方订了个高级会所,一直靠着两套西装撑过来的江述迫不得已去借了个名表才进得去会所。 那时候天真愚蠢的闻小姐只能叹气,没想到她的酷哥室友在外面居然被人那么欺负,这种显然就是对方故意为难的生意怎么也谈不成的啊,江述何必呢。 江述何必呢? 拿着自己加加减减最后导出来的一份收入一份支出的表格,看着两边一个天一个地的数字,那时将“及时行乐”奉为人生信条的闻小公主陷入了茫然。 她并不是不知道有人想要逆转出身、跨越阶层或者简单地想要更好的生活,但江述就算放弃那几份工作、不接任何私单,单凭他学校和比赛的奖金都能过得非常潇洒,何况江述的物欲需求似乎只要一份便利店兼职都能满足,而以江述的头脑和这种在读期间年入百万的传奇,完全能被称为“成功人士”了。 但江述现在基本完全是在用命换钱,没有娱乐没有休闲没有社交,嗯,跟室友平均一天三个字的互动怎么能叫社交呢。 这(肯定会的)短命鬼忙得一天工作学习之外的时间不到五个小时,就只能有睡觉这一个活动了,哦,还有洗澡和被室友欺负。 所以江述是有一种叫“攒钱”的貔貅病吗? 在寒假的时候,这个年入百万平均月消费不到四个数的男人还对她说出了“我没钱。” 那时候她在家待了大半个月,应付了所有该应付的事,做了七八九十个关于没吸过摸不着看不到的完美胸肌的美梦噩梦春梦后,她干脆收拾收拾回了s市。 但她没想到进门居然看见江述坐在了沙发上,自从她住进来并且给客厅来了个除地板外所有东西的“以旧换新”后,江述再也没在客厅待着超过十分钟,也没放过任何物品在公共区域。 江述抬头看见他,慢慢站了起来,可能因为她当时从舒适的车里从走进了零下八度的空气,冻僵了脸配着震惊的心情,又没说话,江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了句“抱歉。” 她哪里会放过这么好个机会,关上门走了进去,搓了搓脸说:“对不起啊学长,没跟你说我要提前回来。” 江述迅速退了几步,他那时已经知道她这个开场语一出基本没好事,冷冷地说:“你不用跟我说。” 她把提着的东西放到了茶几上,坐到江述刚才坐的地方,抬头看着退到了厨房门口的江述,笑眯眯地说:“以后我回来一定提前跟学长你报备,这样就不会被我抓到你趁着我不在偷偷——坐在公共区域的、我跟你商量好买的公共沙发上啊。” 她换每样东西前都会跟江述说一声,主要目的是想逗逗江述,换这套组合沙发的时候她就材质、颜色、型号、摆放位置的逐条询问大概预支了江述一年多的说话额度。 江述的表情一言难尽,应该是想不出什么法子对付她,干脆不说话。 她往厨房看了一眼,看见里面有个电热壶在烧水,“是饮水机坏了吗?你在等水开?是不是还要一会儿,来坐着等啊。” 江述站在厨房客厅交界处,抿着嘴说:“不用。” 她刚才就发现了,江述应该是生病了,声音比平时更低,脸色也有点苍白,但嘴唇很红,很像被人咬了一口。 这酷哥还真是有当狐狸精的潜质。 “学长,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江述眼睛颜色很深,直直看人的时候很有威慑力,但脸皮薄容易红,比如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发烧,眼尾就有点淡淡的粉,一脸戒备地盯着她,很难不让人想把他逗得脸更红,更欲。 她抑扬顿挫地说:“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呢?” 江述绝对想不到自己一句客气惹了一身腥,掉头往房间走去表示懒得搭理她,但走了两步似乎想到什么,顿了一下,说了一句“净水系统坏了,过两天才有人来修。” 她觉得江述可能不知道,身为一个重度甜食爱好者,在家又被管得严,她在外必定冰箱里囤满饮料,平常奶茶当水喝,这一年多她水杯都没买一个,根本没碰过这个饮水机。 她叫住了已经握上了门把手的江述,“江述,坐了我的沙发就跑不太礼貌吧?” 江述不知道是被她第一次直呼其名吓到了还是被她的蛮不讲理气到了,转过身望着她,淡淡地说:“那闻小姐想怎么样?我要给你座位费吗?” 闻双打开茶几上的小木盒,指着里面的蛋糕,颇为认真地说:“吃了它,我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述皱着眉看着她,没说话也没动作。 她猜江述可能在犹豫是说“不吃”更简单还是干脆吃了能了结今天的麻烦,两人互瞪了一两分钟,最后江述慢慢走了过来,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站到茶几旁边时不动了。 “坐,”闻双用下巴指了指沙发,没等江述开口就说:“坐都坐过了,还装什么,我说了你吃了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坐一次坐两次坐一晚都是一样的。” 江述可能是发烧把脑子烧得不太清醒,可能被她冷硬的语气威慑住了,也可能是真觉得她这番诡辩有道理,还真就直接坐到了沙发边边上,看着她不说话。 她把小蛋糕推到了江述面前,突然从寒冬腊月笑成了春暖花开。 “生日快乐,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