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可以给自己开一张诊断证明书了

    14区沦陷的消息，是第二天凌晨传到琼纳斯这里的，彼时他刚刚看完暮绾伊发来的实验报告。

    那是一个时间跨度长达九年的项目，前几年的研究主题是如何在普通人身上培育出异能，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如何让异能者失去异能。

    最初实验对象是动物，但是丧尸病毒爆发导致合格实验动物的价格比人还贵，于是实验室背后的资本以体验病毒疫苗的名义前后招募了近3万名青壮人类。

    实验室向他们承诺，该实验对人体完全无害，但是他们再没能走出实验室。

    实验室向家属承诺，实验失败会予以资金补偿，但是拨款日期一次又一次拖延。

    家里的青壮年没有了，说好的补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发，那么该如何生存呢？

    去报名当实验对象吧。

    虽然rou体质量一般，但是善良的他们还是会勉为其难地接收。

    起码在死之前的一日三餐管够。

    琼纳斯点了根烟，没抽，任尼古丁燃着焦油，把灰暗的房间烧灼成烟雾缭绕的地狱绘卷。

    阿舟的视频通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阿舟的异能是【侦查】，和“蛇”的【守望】相似而又不同，“蛇”更擅长监视记录信息，阿舟则偏向于对信息进行整合分析。

    琼纳斯掐了烟，按下接通，带着眼镜的双马尾文静少女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阿舟，正好我这里有一份实验报告，一会儿传你……”

    一向沉默寡言的阿舟很少见地打断了他：“老大，14区所有通讯路径都断了，全区信号失联，军区和医院的电话都是忙音，周围的自由人也联系不上，卫星监控也黑了，就像——”

    她说到最后，竟有些颤抖。

    “——就像，5年前，31区那样。”

    5年前，极热31区核辐射泄露事件，那是悬在所有幸存人类头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那件事发生后，人类联合组织对外的解释是有异能者误将高放射性物质带回并发生了泄露，并以此为由加速了高墙的修建和对核能的监管。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没有人知道。

    无论是人类联合组织，还是他们这些城区高层管理、军队首领，都不知道31区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没有任何信息流出，视频、音频、文字……连一条求救信号都没有。

    究竟要多高当量的辐射，才能在一瞬间转化掉一座城市共900万人类，甚至产生电磁干扰到无线电信号断联至今？

    究竟是意外，还是天灾……

    还是人祸呢？

    琼纳斯不语，握着手机的力度之大几乎要将机身扭转，屏幕那头的阿舟在等他结束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找回遗失的声带，嘶哑的声音像被粗糙砂纸打磨过。

    “阿舟，去查一下……”

    “是，老大。”

    挂断视频，房间又归于寂静，这一次连烟雾都离他远去。琼纳斯走到阳台往下望去，月桂湖还留在原地，是这个世界里唯一没有抛弃他的存在。

    春末夜晚的空气潮湿蕴凉，微风光临12层高楼，带来荒原中难得的舒爽体感。

    但这蕴凉与琼纳斯无关。

    为什么无关呢？

    明明他也是人类，为什么风拂过了荒原每一个角落，却独独漏下他呢？

    为什么，就没有人来救他呢？

    呼气，吸气，将肺脏功能最大化，氧气在倒映于他眼里的月桂湖上凝聚，顺着筋脉涌入四肢，血液沸腾，气泡翻涌着驱逐体内残存的二氧化碳。

    终于，他也感受到凉意了，伴随着僵硬与抽搐一起引爆脑浆。

    ——呼吸性碱中毒——

    琼纳斯挣扎着背过身跌坐在阳台的玻璃围栏前，双手捂住口鼻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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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

    琼纳斯松开口鼻，大脑不再继续敲警铃，冷汗透湿衣背，心跳从过速的急症中脱出，但理智却大声宣布存货告急。

    他背对着月光，摊着手。

    他看不见背后月华似镜，包容了被太阳遗弃的光，又包容了被太阳遗弃的黑夜。

    他只看见手指头在月光下开出惨白的花，翠绿的藤蔓冲破血管，顶开指甲盖，满手鲜血淋漓。

    他跌跌撞撞奔向玄关，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倒在地上，依旧不管不顾地爬起来，颤抖着打开客厅的顶灯。

    灯光没有温度，他却好似冰天雪地里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在这恍若太阳的球形吊灯下求证埋于雪崩的同伴是否死亡。

    他吞咽着唾液，将双手举到太阳下——没有花，没有藤蔓，也没有伤口。

    ——知觉性幻觉——

    他呼出一大口气，视线下移，想从衣兜里掏出八角烟盒。

    视线落在了刚刚被绊倒的地方，白色羊毛地毯上有几抹扎眼的血色指痕，在如镜的月下折射出最稳定最真实的谎言。

    他收回目光，茫然地看向头顶虚假的太阳，在一片暖黄里如坠冰窟。

    人类是太阳的囚徒，疯子在月光下寻死。

    他想，他终于可以给自己开一张诊断证明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