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北京（2）
陈牧驰领着于适上楼，二人一前一后谁都没说话。木楼梯吱呀吱呀地响，踩一脚留下一个脚印。 到了门口，陈牧驰在包里翻钥匙，于适在旁边等的心急，率先开口：这房子这么长时间没住人了，你怎么把钥匙要到的。 陈牧驰不理他，找到钥匙开了门径直走了进去，留于适一个人站在门外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于适撇撇嘴，忍住怒火跟着进去了。他今天顺路来拿资料而已，可不能耽误了时间，新女友还在楼下等着他呢。 五年前他们住在这里的时候，防盗门已经很旧了，一关门就发出想要散架的声音，现在更不得了，于适一摔门整个门板都快掉下去，仅靠着生锈的螺丝钉维持着现状。 卧室的房门推开，于适更是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才适应。陈牧驰倒是一脸镇定，不像是被灰尘惊扰到。 等到陈木池两腿一伸坐在床上，于适才从咳嗽中挣扎出来，看到这个房间的陈设和五年前别无二致。 他们一起睡过的床单还在，床头的毛绒玩具还在—那是于适在一个景点给陈牧驰打的。衣柜上两人的大头贴也在，甚至五年前于适离开之前衣服上掉了一枚纽扣，也被补好挂在了衣柜里。 人是情感动物，现在千万别动感情。于适对自己默念。你不是于植了，你只是来拿资料的不是来鸳梦重温的。 你的东西都在衣柜左上方的第二个格子里。陈牧驰突然开口，于适猛一转身，有点被吓到。 我的意思是你拿完就快滚。陈牧驰淡淡地对他说，随后走到客厅抽起烟，不再理于适了。 于适咬咬牙。带着一股子愤懑去翻衣柜，打开盒子的那刻他愣住了。那个红丝绒盒子静静地躺在一摞资料里，仿佛就为了这一刻让他打开。 以他现在的财富水平来看，这枚戒指实在寒酸得过分。黄色的假彩宝，旁边还有几圈水钻。让他想起那个什么电影来着，哦，对，色戒。易默成送王佳芝的戒指，就是仿照那个款式来做的。 那个时候于植还没看过色戒，更不知道这个款式到底代表什么，只是看店员拿出的款式图觉得还不错。 后来于植上电影鉴赏课，他才知道易默成送完戒指就跑掉了，王佳芝再一次被抛弃了。 那时候于植已经改名叫于适，他自认自己经历过磋磨已经变得强大，但仍被这枚假钻带来的讽刺捅了个对穿。 送了戒指之后陈海亮也没怎么戴过，于植问他，陈海亮别扭地说，戒指太大，走在路上太招摇。 看到于植黑脸，陈海亮赶忙补充，而且我现在拍摄太多，带到摄影棚万一丢了就不好了。 好吧，这个理由还可以接受。 说不好是不是戒指带来的好运，但从于植送了戒指那天开始，陈海亮就忙起来了。有时一周要跑两三个城市拍照。 陈海亮也从来没有让于植担心过，异地的话总记得带回一些小礼物给于适，照片视频源源不断地发给于植。 于植没有要求过，他知道陈海亮一直这样，爱了就交付自己的全部，从来没有让于植提心吊胆的时刻。 唱歌的间隙，于植翻看手机里陈海亮发来的自拍或者风景，嘴角不自觉翘起。 老板问：看谁消息呢？女朋友啊？ 于植把手机锁屏，志得意满地笑：当然了。 陈牧驰记得很清楚，那是十二月二十一日的晚上，于植生日的前一天。 陈海亮电话里对于植说，宝宝真的对不起，我知道二十二号是你的生日但是我这边有一个特别重要的摄影师要合作就只有当天有空，我回去再陪你过生日好不好？ 于植刚唱完一首在后台休息，听到陈海亮这样说只能重重叹了口气，答应下来。 实际上陈海亮明白自己是小模特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力，但他软磨硬泡，求着摄影师助理把拍摄时间提前了半天，拍完马上赶到机场坐了五个小时的经济舱，只为了从深圳飞到北京，赶上凌晨给于植过生日。 陈海亮订了鲜花和蛋糕，风尘仆仆赶到家里时已经是凌晨三点钟。 于植开门发现是陈海亮，又惊又喜又着急，惊喜的是陈海亮赶回来给他过生日，着急的是陈海亮一路从深圳飞来只穿了薄外套，此刻被冻的不轻，还只顾盯着于植嘿嘿嘿地傻笑。 于植以为他脑子冻坏了，找出一条毛毯裹住他，心疼地握住陈海亮的手呼着热气，还说，你真不用这么赶，外面这么冷你还坐红眼航班，这一来一回生病了怎么办… 眼看于植还要再絮叨下去，陈海亮干脆抽出手把花举给于植，笑眼弯弯地说：我祝小植哥哥二十二岁生日快乐。 这时候于植才注意到陈海亮身后的鲜花和蛋糕，眼泪已经快要落下。 陈海亮已经把蛋糕放在桌子上点起蜡烛，把于植摁在座位上，纸皇冠戴在头顶，于植才有了一点寿星的样子。 陈海亮知道于植要强，不愿让人看到他抹泪，于是捂住自己的双眼，对于植说：小植哥哥许愿吧，我不看，别人看了不灵。 于植趁机抹了眼泪，突然叫陈海亮：生日可以许三个愿望，我许一个，让你许两个 陈海亮说，这不好吧？ 于植说：我说好就好。我是寿星，听我的。 陈海亮坐到于植对面，双手合十许愿：希望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希望我可以陪他过生日到八十岁。 他不知道的是，他许愿的同时，于植也在对面许愿：老天，我知道我很贪心，但是拜托拜托，让陈海亮的愿望全都实现。拜托了，眷顾他一下吧。 之后的走向似乎是老天听到了他们的愿望，但遗憾的是只能实现一个——他们确实过得越来越好，但其他愿景都落空了。 从于植的22岁生日起，于植的人生似乎也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他在酒吧唱的民谣被路人发在网上，有了一点小小的人气，这点人气很快被一个音乐竞技节目发掘，发来了参赛邀请。 面对未知的前路，于植有种在悬崖上走钢丝的感觉，他不知道该不该去。 人总是这样的，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但如果生活突然提供给你一个全新的选择，你也未必敢全力以赴。 接到参赛通知的晚上，于植给陈海亮打电话，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兴奋和激动还掺杂着一点对未来的恐惧，陈海亮耐心劝慰他：去呗，万一火了呢也是一条路，对不对？试一试总没有什么成本。这几个月房租你不用担心，我还可以承担。 末了陈海亮给了他一针强心剂：我知道这是你的梦想，你只管去追就好。 于植在电话那头泪流满面。 他向老板辞了行，参加了节目。凭着实力和长相加成，竟在没有背景的情况下被粉丝投票到了前四强，也拥有了一票粉丝。 节目结束，于植走出录音棚，面对外面一片粉丝，他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 以前他觉得每当自己被酒精麻痹，被生活痛击的时候，精神总像是断线的风筝，一不注意都会飞向高空。总是陈海亮在身边，耐心的温柔的劝慰他，指引他，才让他有精神支撑，让自己的精神稳定地踏实地留在地表。 现在的一切都来得太快了，离于植过完22岁生日也不过短短两个月，于植已经是火爆的民谣新星。有时候他自己也会觉得现在的名利流水一样到他手里，他总恐慌会再流走。 爆火的那段日子，于植忙得晕头转向，除了节目还有代言，还有粉丝，有时候忙得几乎忘记了陈海亮的存在。他签了公司，却不敢对公司坦白陈海亮的存在。他挣了很多很多钱，但哪里都不敢去。 于植不敢见陈海亮，怕被拍到前途尽毁。等到他终于有时间独处，想要发消息给陈海亮，倾诉他的烦恼时，却发现他俩上次的通话记录上还是15天前陈海亮打给他的未接电话。 公司抹去了于植，取而代之的是于适。 于适是这样的人，外表总是风轻云淡，但内心总在担心失去。可真的等到失去了，他又觉得已经失去的就必然会失去，不必去挽留。 于适觉得自己被单方面分手了。 爆火使他变得急躁，他终于不再顾及拍到不拍到的的问题，又气又急地跑去之前的房子找陈海亮，却被房东告知陈海亮十几天前搬走了，锁已经被换掉了。 于适又给陈海亮打电话，对面显示已变成了空号。 于适心空了一瞬，茫然地四处张望，不知道该去到哪里。身边的行人没有一个人认出他就是当今火爆的民谣新星，只是急匆匆的走着自己的路。 他终于明白，在偌大的北京城有数千万人，但唯一的真心地爱自己一样爱他的人，已经被自己抛弃了。 哭的头昏脑胀中，于适想起那枚戒指。 那枚戒指。 易默成送给王佳芝。然后王佳芝死了。 于植送给陈海亮。然后陈海亮消失了。 于适想这个款式真他妈不吉利。 陈海亮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这次真是在南墙上实打实的撞了个头破血流。 在一次艺术沙龙聚会上，众多知名摄影师到场， 陈海亮也因为之前和一个摄影师的合作，拿到了邀请函。 觥筹交错中，陈海亮又看到了那个山羊胡摄影师。他整微笑着让陈海亮过去。 陈海亮三魂丢了气魄似的，游魂一般跟了过去。山羊胡说，虽然当时没当成你金主，但是还可以当朋友嘛…不过我那边有一些照片，你上次走的急可能没看到，现在给你过目一下，赏个脸？ 然后陈海亮看到了在他可以称之为梦魇的那个摄影棚里，他几乎赤身裸体换衣服的照片。 不是一张，是一沓。 猥琐的偷拍角度把他拍的艳情无比。 陈海亮毫不犹豫地给了山羊胡一记直勾拳。 之后陈海亮受行政处罚五天，当然那些照片也散的满天飞。 出来后陈海亮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于植，他要崩溃了。 但等了几天，于植始终没有给他回电话。 陈海亮想去找他，可根本不知道于植的新地址，各种联系方式都联系不上。 在飞往深圳的飞机上，陈海亮心想。应该是结束了吧，于植红了，一个艳照半天飞的男友对他来说反而是累赘，断了也就断了吧。我活该的。 陈海亮强令自己闭着眼睛睡觉，眼角慢慢落下一滴泪来。 深圳好，有摄影师朋友在深圳开了工作室邀请他，并且对他表示那些照片绝不是他的错。深圳不需要准备棉衣，不会有人需要他坐5个小时的红眼航班，顶风冒雪的回去陪着过生日。 陈海亮还是没睡着，又通过窗户偷偷看了一眼北京。 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