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大象（02）
接待室里的人俨然已经等待许久了，加之又被推脱了数月，可那人并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的表情，而是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从椅子上起身朝简隋英微微颔首。“简队，不好意思，占用你时间了。” 简隋英下意识的把目光转向面前的人，这人年纪跟他相仿，不过外面虽然穿着规规矩矩的白大褂，褂子外面的纽扣却一个都没有系，露出内里剪裁不错价值不菲的衬衫，衬衫的牌子简隋英熟悉的很，是他经常订购的那家。按他的年纪来说，靠自己奋斗能穿到这个牌子的可能性并不大，看样子又是一个有背景的人。 简隋英不动神色的收回视线，伸出一支手与面前的人握了握，爽朗道。“哪儿的话，是我这儿太忙了，让李医生跑了这么多次，我才得说声不好意思。” “简队客气了，警局事情多，可以理解。”被称作李医生的人笑了笑，随即状若漫不经心的看了眼简隋英的穿着。“简队穿这么多，不热吗？” 简隋英的呼吸有一瞬间的急促，不自觉的拽了下毛衣的下摆，随后掩饰般的把手插到了口袋里，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借口。“怎么能不热呢。”简隋英半真半假的抱怨道。“早上六点多就被个案子叫出去了，大早上天还冷的很，没想到中午温度上来了，这也没空回去换衣服了，将就穿吧。” 李医生早有所料的笑了笑。“知道你们忙，没想到这么忙，真是辛苦了。”说着，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反客为主般让简隋英坐下。“既然这样，就不再耽误简队时间了，咱们尽快开始吧。” “嗯。”简隋英几不可闻的呼出了一口气，正准备坐下，手机铃声就突如起来的响了起来，简隋英只能再次起身，对李医生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来电人的那一瞬间就忽而皱起了眉头，随后转身朝李医生道。“不好意思啊，我先接个电话，家里来的，估计有什么事儿。” 李医生十分理解的点了点头，主动推门走了出去，思虑十分周全的把空间留给简隋英一个人。 电话还在孜孜不倦的响着，简隋英又深吸了一口气，才按了接听键。电话是他父亲简东远打来的，隔着电话简隋英都能听出简东远语气中的焦虑，即便许久没有联络，可简东远都顾不得寒暄，开门见山道。“隋英啊，你弟最近跟你联系了吗？” “没有。”简隋英连思考都没有脱口而出道。“他联系我干嘛。” “唉，这孩子，十一放假不回家，电话都没打一个，他妈给他打电话也不接，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他都上大学了，十一那么多天假跟哪个同学出去玩了吧，那么大人了，丢不了。”简隋英有些不耐的敲了敲手机外壳继续说道。“还有别的事儿吗？没事儿我挂了，手头有个案子……” “诶，你那么着急挂干什么啊。”简东远打断了简隋英的话沉声道。“你也是，十一连家都不回。” “跟你说了我这儿忙，还有案子没忙完呢。” “就知道案子案子，当初我就说不让你考警校，跟家里做生意多好，非得去，结果弄这么忙。”简东远一说起这个就没完没了，简隋英听的十分头疼，果断阻止了简东远后续的长篇大论。“我手边儿真有事儿，你那儿没别的说的我真挂了啊。” “诶诶诶，等会儿。”简东远见简隋英来真的，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行吧，有空回来看看，要是你弟给你打电话，记得跟我们说一声。” “嗯。知道了。”简隋英说完便没再多话，从善如流的按了挂断键，又推开门把李医生迎了进来。“不好意思啊，李医生，家里问点儿急事儿，咱们现在开始吧。” “没关系。”李医生轻轻耸了耸肩笑道。“我家里也这样儿，老爷子老太太跟掐时间似的，专赶着人忙的时候打电话，不接还生气。” 不得不说，忽略掉身份，跟李医生交流如果是件很轻松的事情，就像现在，明明是简隋英找各种理由一拖再拖，拖了两月有余，而且临到关口还在肆意的接着电话，可李医生不仅不恼，还主动为他找了些说得过去的理由，甚至还表示自己也经常会遇到同样的情况。 可到底这人是心理医生，身份实在难以忽略。简隋英的警惕性还没有弱到被这几句话冲散，只是象征性的笑了两声，重新坐回到椅子里，与李医生面对面，又低头看了眼手表沉声道。“也耽误了不少时间了，该问什么问题李医生你问就行。” “好的。”李医生不慌不忙的从身侧的包里拿出记事本，趁着翻阅的空挡不紧不慢的说。“工作虽然是工作，但是还是要放松一些。”说着，他准确的翻到了写着简隋英名字的那一页轻声笑笑。“我们就当作普通聊天就好，不用叫我李医生，我叫李文逊，叫我阿文就行。朋友们都这么叫。” 简隋英下意识抬头看了李文逊一眼，很微妙的眼神儿，不过李文逊似乎一心把注意力集中在记事本上，并没有在意简隋英的打量。隔了好一会儿，简隋英才轻轻“嗯”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不过李文逊好像也不太在意简隋英的回答，自顾自的填好了简隋英的信息后语气略带关切的问道。“最近是休息不太好吗？” “哦，是有点儿。”简隋英实话实说道，这部分他没必要说谎，眼角的血丝，因为头疼微微蹙起的眉头都能印证这一点，说这种假话没有必要，不过他还补充道。“最近案子不少，几乎是连轴转，十一都没倒出时间休两天。” “这样啊。”李文逊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说着，再次勾了勾嘴角。“没有其他什么原因吗？比如说，压力过大，无法进入深度睡眠。” “干刑警的哪儿能没点儿压力啊。”简隋英桌子下方的手不自觉的捏了捏裤脚，不过语气依旧从容不迫道。“至于什么深度睡眠浅度睡眠什么的，咱也不是专业人士，分不太清，倒下就睡呗。” “确实如此。”李文逊似笑非笑的记录下简隋英的回答，突然抬起头，对上了简隋英的眼睛推了推眼镜陡然转移了话题。“简队香水的味道挺特别的，是哪个牌子？” “什么？”简隋英似是没料到李文逊会问这个问题，下意识的向后仰了仰，又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判断自己今天匆忙之中到底有没有用过香水，最后才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哦，这个啊，忘了什么时候沾上的了，李医生感兴趣的话等我回家查查告诉你？” “不用麻烦了。”李文逊拿起笔重新低下头轻声道。“就是随口一问。我们继续。” 接下来李文逊倒是表现的很正常，例行公事一般询问了一些关于简隋英日常工作和生活之中可能遇到的障碍，简隋英也一一应付了过去。时间差不多也过了接近半小时，李文逊很守时的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最后一行。“一切正常，注意休息。”后慢慢合上了笔记本又伸出手与简隋英握了握轻声道。“多谢简队抽时间配合了。” “应该的。”简隋英看到那几个字落下，终于几不可闻的呼出了一口长气，也伸出手与李文逊握了握，随后把李文逊送到警局门前便迫不及待的赶回了办公室，准备拉个人跟他进行走访工作。 他没看到的是，李文逊在出了警局以后，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坐到了车里再一次打开了那个记事本，翻到了之前记录的那一页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接通的很快，像是约定好了一般直接问道。“阿文？办好了吗？” “嗯，评估结果写的一切正常。” “谢了兄弟，改天请你吃饭。” “用不着来这套。”李文逊一改之前淡薄冷静的样子，略带了些轻松和电话那头的人调笑道。“都找到我这儿来了，我当多大事儿呢，邵群，你这混的也不行啊。” “滚蛋。”邵群也笑，又扫了眼四周并没有其他人才放心大胆的说。“这不是跟你兄弟一场相信你实力也相信你嘴严嘛。” “行吧，这顿夸我接下了。”李文逊手指轻轻的在报告上的“一切正常”四个字上点了点，懒洋洋的说。“你弄的事儿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真不考虑带我一个？” “不带。”邵群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徒留李文逊对着恢复到初始页面的手机没什么形象的骂了句脏话。 不过这倒不是邵群故意的，而是他远远的注意到，简隋英已经带着一个年轻的姓刘警员走了出来，不出意外的话，马上就要路过这条楼梯，于是主动上前几步，待简隋英看到他时弯起眼朝他笑了一下，礼貌而客气的先打了个招呼。“简队，出去啊？” 还有其他警员在场，简隋英无意和邵群多话，只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快步向下走。 邵群似是早就习惯了简隋英这副样子，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在简隋英没有走远之前沉声加了一句。“简队辛苦了，也要注意休息。” 循规蹈矩的让人挑不出任何问题，简隋英却又觉得莫名的烦躁，于是把手里的车钥匙扔到了一旁小刘的手里，自己则掏出烟点燃后开车门把自己塞到了车里。 路上，小刘似乎看出了简隋英的烦躁，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小心的打探着他的脸色叫了声。“简队？” “干嘛。”简隋英心不在焉的打开车窗又给自己点了根烟，从包里翻出那份卷宗一边快速浏览着一边儿说。“有事儿说，别磨磨蹭蹭的。” “呃……”小刘迟疑的看着简隋英。“那个，您和邵队关系……好像没有传闻的那么……” 小刘是新入职的，跟着简隋英这队没多久，只是听说过警队两位队长似乎有些矛盾，可从刚才邵群的态度来看，好像又不是这样。领导的话按理说他是不应该问的，可这小刘也不知道天生哪根筋搭错了，自带一股初生牛犊的莽劲儿，就这么直接问出口了。 “简队，邵队这人好像挺好的，我刚来时候报告不会写，他还亲自指导过我呢。” “你让他看咱们队结案报告了？”简隋英抽烟的手一顿声音严肃道。 “没有没有没有。咱们队的案子我哪能给其他队的人看啊，队长也不行。”小刘立刻解释道。“就是他看我挺犯愁的跟我讲了讲各式内容怎么安排。” “嗯。”简隋英压低的声音在烟雾后缓缓的传了过来。“知道了。” “简队……”小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战战兢兢的叫了声简隋英的称呼，还欲再说些什么，就见简隋英指了指面前的指示灯道。“绿灯了。” “哦。”车被猛然开了出去，惯性带动着简隋英不自觉的向前俯冲了一下，紧接着又重重栽回到椅背里，简隋英情不自禁的拍了下小刘的脑袋重重道。“开车注意点儿！”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对不起简队。”小刘被简隋英打了头也不恼，牢牢握紧了方向盘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路况上，一路无言。 受害者的家里很快就到了，简隋英提前了解过，这人目前没有正式工作，以作画为生，没事儿的时候大抵都是自己在家作画。因此简隋英也没提前打招呼，而是直接按照地址敲响了那人家的门。 “您是……”开门的是个异常消瘦的身影，目光扫到两人身上时带着习惯性的警惕。生活习惯也大抵如此，因为他没有把整扇门都打开，即使防盗门外还隔着一层厚重的铁栅栏，他也没有全然露面的打算。 “别紧张。”简隋英见状放缓了声音道。“你是肖晓吗？我们是市局刑警队的，有些问题需要你配合做下调查。”说着，简隋英又从口袋里掏出警员证隔着铁栅栏放到了那人面前轻声说。“这是我的证件，你看一下。” 肖晓隔着铁栅栏把目光落到了简隋英的证件上，没说话，像是在思考这件事的真实性，随后又把里侧的门拉开了一些才说。“我，我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都没做过。” “嗯。”简隋英点点头。“不是说你做过什么坏事儿，是麻烦你协助警方做些工作。” 肖晓又打量了简隋英几眼，似乎是确认了简隋英和他身后的那个还带着些稚嫩的小警官不是什么恶人后终于放松了些，缓缓拉开了门，又把外侧那扇铁门推开，把人请到屋子里万分抱歉的说。“不好意思，不认识的人不太敢让他们进屋。” “警惕心强是好事儿，这世界什么样儿的人都有，谁知道哪个是人面兽心的混蛋你说是吧。”简隋英不紧不慢的走进屋子说着，目光却在屋里打量了起来。 整个屋子空间不算特别大，几乎一眼就能看到头。很普通的一居室，生活物品和画具杂乱无章的堆到一起，只窗边儿那张床还稍许有些空间，看样子是每天上床睡觉被刻意留出来的。没有自己的工作室，只能在狭小空间的家里作画，生活的看起来并不尽如人意。 肖晓面对突如起来的人似乎也有些无措，他先是看了一眼自己乱七八糟的房间，隔了一会儿才从杂乱无章的脑海里翻出半点儿思绪，从墙角的一个地方抱起一大摊衣物，低着头讪讪道。“有点儿乱，不好啥意思，你们坐这儿。” 直到这时简隋英才发现，这地方居然还放着一个沙发，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微微朝肖晓点了点头，拉着小刘过去坐好，又对要找杯子倒水的肖晓轻声道。“别忙了，我们问几句话就走。” “嗯，您问。”肖晓嘴里说着，可翻找的动作不停，简隋英见状也没有阻止，开门见山道。“有个叫武力的人，你还有印象吗？” 话音还没落下，肖晓手里的刚找到的杯子抖然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肖晓也像是被激到了一样立即蹲下去捡了起来，随即便发现简隋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身边儿，先他一步拿起了玻璃残骸，又搜寻了一圈儿没有发现垃圾桶的踪迹，最后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把残骸放到了纸巾上压低声音道。“小心点儿，别碰了手。” “哦，谢谢。”肖晓这才回过神儿一般站了起来，又自嘲一般低笑了两声。“有没有印象有什么用，反正不都是判不了。” “那就是有印象了。”简隋英没回应他之前那句话，而是转移了话题指着他那副画了一半儿的画作问道。“这是你最新作品？还挺好看的。” 肖晓似乎没料到简隋英会问他这个，下意识的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是新画的，不过一般吧，没什么好看的，画了好几天了，一直觉得挺茫然的。” “灵感这东西，没准儿什么时候就出来了，不着急。”简隋英缓声道。“这么说，你这几天一直都在家忙活这副画了？” “差不多吧，有几天没出门了，不过平时我也不怎么出门。”话题被从武力身上移开，肖晓明显放松了许多，如实的回答道。 “这是不是人家说的什么宅男啊。”简隋英换了副轻松的口吻，把目光移向跟他一起来的小刘似是对着他说。“宅是挺好的，有时间我也想宅来着，不过就是吃喝什么太不方便了，我也不会做饭，怎么都得出去吃个饭什么的。” “我也不会做饭。”肖晓低着头讪讪道。“不过可以叫外卖，还挺方便的。” “哦，那你最近都吃这个啊，也不太健康啊。”简隋英没再继续问询关于武力的事宜，而是家长里短的和肖晓聊了起来，不多会儿，又拿过了肖晓的手机问了两句关于外卖软件的事儿，就这么聊了半个多小时，简隋英这才一拍脑袋。“哎呦，你瞅我这记性，等会儿咱们是不是要开会来着，今天就到这儿吧，感谢你配合哈。” 小刘自始至终都听的一头雾水，但简隋英既然表达了要走的意思，便也附和道。“哦，对对对，马上有个会，现在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那行了，我们就先走了。”简隋英把手机递还到肖晓手里，拉着小刘推开门就准备离开，没成想还没等走出几步，就听到肖晓压得十分低的声音在后面小心翼翼的问。“您刚才问过武力……是他……出了什么事吗？” “暂时，不太方便透漏。”简隋英匆忙离开的步子顿了顿，随后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才说。“再说，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以后还是好好生活要紧。” 简隋英也知道这句话份量不算重，可也是他目前唯一能说的安慰他的话了。他也不知道肖晓这孩子是不是受了之前的事件的影响才把自己活成这个样子，可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发生了，既定事实是没有任何方法改变的，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朝前看。 回去路上，小刘似乎还是不理解简隋英这么快离开的原因，再一次忍不住问道。“简队，他不是重大嫌疑人吗？为什么不问他关于案子的事儿？” “他算不上重大嫌疑人，身板儿不行，他那小瘦猴的体格子做不到挟制住武力那样一个180多的壮汉，而且他……心理素质也不行。” “可这些不是排除嫌疑的理由啊。”小刘俨然没有被说服，继续孜孜不倦的问道。“他可以陈其不备嘛。” “昨天晚上他在家，不在案发现场，外卖记录上有，凌晨一点还在家里点了份外卖。”简隋英没忍住又拍了一下小刘的头道。“电话我记下来了，等会儿回去确认一下就知道接外卖的到底是不是本人了，学着点儿，别这么莽，什么事儿张口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