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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梨花院里听罗成 玉兰曲馆助知音

    

第五回 梨花院里听罗成  玉兰曲馆助知音



    话说自从桑家班来了以后,玉兰的身子是一天比一天好了,看起来与往日无异。聂达欣喜万分,也不知他如何劝说,那桑济生才收下了他一笔银子,给每个孩子置办了一身新行头,又买下一些田舍租出去,算是自己未来老了唱不动后的一个退路。刘氏安排新修优伶曲馆供戏子们居住、练功。或许为报聂达不介怀身份之差的知遇之恩,桑济生每日主持手下戏子们cao练也更加上心了。

    最爱看戏的,只怕是玉兰小姐。要说是爱看戏,不若说是爱看那李靖。每日总点几折看来,就算无人陪伴,自己也要看上三场,还总把那《李靖治黄河》放到最后一出。与桑小凤搭戏演红拂女的小旦本来花名香兰,因冲撞小姐名讳,改为香君。这小旦年仅一十三岁,五岁起进了戏班,基本功很是扎实,虽年岁尚小,模样却长得很开。艳夺明霞,朗涵仙露。正使玉环失宠,杜女无华。纤音遏云,柔情如水。戏中与那李靖私语喁喁,真痴儿女矣,诉一片衷肠,劝诫夫君言语切切。温柔旖旎之中,绮丽风光之际。看得玉兰只恨自己是个千金小姐而非那演红拂女的戏子了。对这香君又妒又爱,倒也不少一起打赏她们二人。

    话说这聂家寡嫂王氏育有二子,大的叫做聂延烨,只有十五岁,外号花石头,只因他脑袋愚笨,小小年纪学业不上进,还偏好女色,好玩小官,花花肠子不少,却是个石头榆木脑袋;小的唤作聂延翰,只有七八岁的光景,看样子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聂延烨仗着叔叔的名声,把这京城里的小官都勾搭了个遍,却听闻叔叔家新买了个戏班子,戏好不说,更有个台柱的武生名唤漱芳,模样一绝,唱绝京城,心里又开始犯了浑病,便也拿了几点礼物上聂达府上拜会叔叔。

    聂达虽说不高兴上次王氏的指桑骂槐,却也不是个记仇的人,心疼侄子这个本家血脉,便也高高兴兴接了礼物,又安排他吃过茶饭,便叫玉兰带他去后院看戏玩耍。幼年时候聂延烨时常欺负玉兰,长大后也看这个堂姐容貌楚楚,态度可怜,便也收敛了,那毕恭毕敬的样子倒是还有些殷勤。玉兰自从见了小凤,便对这些俗物男人一概不理,二人一个尊敬,一个冷淡,倒有些可乐。

    方才在看台坐下,便见小丫鬟捧着戏折子来了,玉兰谦让:“弟弟,你先选几折你爱听的罢。”聂延烨混迹在优伶之中,怎会对戏曲生疏?只是他并不知哪一出是那漱芳所唱,故也假谦虚道:“我是客儿,还是jiejie点一出好的来看。”玉兰点了点头,想点那《李靖治黄河》,却不见此曲,便问:“漱芳怎么不演?”丫鬟笑道:“小姐,漱芳说小姐日日都看她演李靖,只怕小姐厌了,说她今天就演《罗成叫关》。”玉兰脸上微红,心里暗喜,忙道:“那便让她演一折《罗成叫关》来看看罢。”

    丫鬟退下,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听得奏乐起,几个童生上场舞了一出开场炮,不再赘述。只听乐起,一披巾挂帅少年郎从幕后走出,果然是惊为天人!身披黄金甲,头戴一丈来高雉鸡翎,背负双龙纹剑,如荼如火,如锦如云。正是:美如冠玉润如珠,倚马文章七步诗。锦绣心肠能脺面,山川秀丽见丰姿。好一个骁勇善战的俏罗成!这戏又说的是罗成负伤苦战,故虽鲜衣豪气,却面带愁容,更添一分俏。聂延烨痴病顿犯,小凤还未开腔,他便站起来喊“好”,抬手就赏银,叫丫鬟端着巴巴儿送了过去。

    小凤不看那金银,把那身姿一转,两根雉鸡翎衔在口中,摆出个定场的架势,唱道:“金枪插至在马鞍轿。临阵上并无有文房四宝,拔宝剑,割战袍   ,修书长安。钢牙一咬中指破,   十指连心痛煞了人!上写罗成奏一本,拜上了秦王有道的君。尉迟恭在床前身染重病,无人挂帅统雄兵。三王元吉挂帅印,从清晨杀到——午时整,午时杀到夜黄昏;连杀四门力已尽,北门遇见小罗春,多多拜上秦叔宝,再拜上朝中各公卿。千言万语话难尽,血于袍短写不成。一封血书忙修定,儿去至长安搬救兵。”

    玉兰不管聂延烨痴傻模样,自己听得也如痴如醉,看那唱词唱的可怜,也忍不住落下眼泪几滴。戏唱罢了,小凤碍于有宾客在,便没有上前拜见小姐,兀自到后台更衣了。聂延烨趁着玉兰不备,悄悄溜到后台去了。

    聂延烨悄悄掀开珠帘,只见那俏罗成妆容未卸,刚坐下喝了几口茶润嗓子。近看来威武英气,意气风发少年郎,却又看那颜色就像花粉和了姻脂水,勾匀搓成,一弹就破的。另有一股清气,晕在眉梢眼角里头。更加心猿意马,上前就一把抱住了。

    小凤一惊,回手就是一拳,正中那聂延烨面门。疼得聂延烨诶哟诶哟几声滚在地上。小凤这才看清原来是小姐宴请的客人,冷笑道:“贵公子不在台前听戏,来后台作甚?”聂延烨缓过神来,才发觉此人竟是个女人。更是被迷得昏头晕脑,不敢置信世间还有此绝色。便贴着脸皮上去道:“我乃聂家侄子,聂延烨。素来我也是个有见识的男子,可今日得见漱芳姑娘色艺双绝,唱绝我心,便特来拜会,想有幸一亲芳泽。”小凤仿若还是那罗成的英雄架势,往椅子上一坐,手扶膝,不紧不慢笑问:“我美?美在何处?”聂延烨以为有戏,忙道:“要将世间的颜色比姑娘,也没有这个颜色。要将古时候的美人来比,我又没有见过古时候的美人。世间的活美人,是再没有这样好的。就是画师画的美人,也画不到这样的神情眉目。”

    说罢,作势就要亲,却不料被小凤当面一脚,竟把他踢出一丈开外,噼里啪啦撞翻许多东西。唱小旦的香君听见声音,忙赶过来看:“靖哥哥,什么事?”小凤哈哈笑道:“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还敢调戏小凤爷我?”一手竟就将聂延烨提了起来,又给了他几个嘴巴,再一丢,那聂延烨狼狈不堪。小凤冷哼一声:“小姐冰肌玉骨,竟然有你这么个一族同根的堂弟,真是晦气!”香君连忙盈盈把聂延烨扶起,弹去尘土,又上来小手拉住小凤胳膊道:“靖哥哥,打不得哩!这公子是大小姐的堂弟,打伤了万一聂老爷把咱们又赶走了怎么办?”小凤严声道:“香君,在外漂泊这么多年也没见咱们死了,不过是苦些。我们虽说是优伶戏子,却不可没一点骨气罢!”聂延烨听香君一言,茅塞顿开一般破口大骂道:“你不就是个卖屁股的!还装甚良家妇女,你若不从了本少爷,仔细我明日就让叔叔把你们全丢出去!”小凤挑眉道:“哦?方才那几个耳光还不够你痛的?”聂延烨虽然体型健壮,却不懂武功,哪里是这小凤的对手,又扑上去,被她衣袍一挡,再又飞起一脚,又被踹开,再起不能,也不敢再打,只敢捂着肚子口吐狂言。唬得香君一面劝小凤,一面安抚这聂延烨。

    正忙乱之时,却听人娇语:“快快住手!”小凤抬眼看去,竟是玉兰小姐,便收了架势拜道:“见过大小姐。”聂延烨勉强站起来道:“你看你养的这好小官!”玉兰冷笑:“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打你,一定是你又犯了那疯病!大伯在世的时候就没少因此打你,你怎么还不长记性?你个男儿家,不好好读书,就知道混在小官中间,一点出息没有。”聂延烨被这貌美堂姐一说,气不打一处来,恼羞成怒,以烂为烂:“你个克死丈夫的女人,还说我哩!我看我以后还是少来拜会,仔细也被你个疯婆娘克死了去!”玉兰气急,想要教训几句,却见他已经背过身拂袖而去,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还是他了。小凤捡起一旁的花枪朝着他背影就丢去,正中他背心,疼得他又是一个趔趄,跌跌撞撞狼狈而逃。玉兰见了,忍不住转怒为喜,掩嘴咯咯笑起来。

    香君盈盈一拜:“大小姐,靖哥哥,香君先退下了。”玉兰看她纤纤背影,又见她叫小凤那样亲热,有些醋意,转身就要走,却被小凤叫住:“小姐留步。”上前来道:“小凤还未谢过小姐解围之恩。”玉兰旋身嗔道:“下次再敢胡来,仔细你的皮。”小凤比玉兰高些,身形在男子中只能算是中常,在女子中却是十分秀颀。一双吊梢丹凤眼垂眼看人,说不出的温柔:“哦?小姐时常听我小凤的戏,还舍得扒了我的皮不成?”玉兰被她看得脸颊红红的,好个玉琢粉妆的脸蛋,花嫣柳媚的神情。玉兰嗔道:“打坏了,你是人家的靖哥哥,人家能不照料你么?你怕什么哩!”

    小凤本就爱慕她这温柔娇媚的模样,本只用言语试她,不料这小姐心思如白纸一般,竟装也不装,便把一腔醋海倾泻。小凤心里暗暗好笑,答道:“我最会演李靖,香君这丫头年纪小,又调皮,就给我起个这样的诨名。不止她叫的,我们戏班里几个娃娃生也跟着她一起胡叫。”又呵呵一笑,轻轻把手圈住玉兰一对白玉胳膊上,绵软如锦衣绣被,玉兰也不躲开,悄悄把眼抬起看她,小凤又说:“可是因为今天我不演李靖,小姐生气了?是我俏罗成不好看么?”说着,将那长长雉鸡翎拉下,做个戏里的模样。玉兰被她逗笑,妒气也消了一半:“都好看。只是我原以为你只会武技,不想你还真会几下子,把我个堂弟打成那样。”小凤哈哈笑道:“不过是一点皮毛功夫来对付他。我们走江湖多年,比我大的几个师哥师姐又都安顿下来,不再唱戏,只有我小凤最大。不仅要保护戏班财物,也要保护师弟师妹。我的功夫都是师父教给我的,师父他最爱我们这些个孤儿,从不允许那些达官贵人调戏我们,因此偶尔起了口角,说不清楚的要动起手来,也有我担着。”顿了顿,像是故意似的,笑嘻嘻道:“香君虽与我搭戏演小旦,却只像是我亲妹子一般。”

    玉兰娇嗔道:“谁要知道这个,人家问你一句,你倒好,多的都说了。”说罢,娇哼一声,推开小凤兀自走了。小凤只觉怀中美人香气仍在,那身影却绮丽一摇,便消失在那戏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