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手和蛋

    戴安娜和安德烈简单地把留在房子里的垃圾收拾了一下，才慢慢悠悠地往回走。大部队已经看不见踪影，他们也无意去追赶。

    两人一时无话，却丝毫不尴尬。安德烈感觉他们之间有一种熟悉感。这种感觉来的莫名其妙却又无比笃定，足以让他包容戴安娜的一些调皮和任性。

    “你为什么来学这个呢？”

    “嗯？”戴安娜扭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因为想做一些事，要在这呆一段时间，又有些好奇，就报名了。”

    “你会走吗？”

    “嗯，可能办完就走了。”戴安娜像小孩子一样，一路上都在踢一块石子。自从她四百年前不小心被捉住做成木乃伊封进墙壁里过了七十年，她就向自己许诺，不会再在一个地方呆太长的时间。

    “你呢？为什么来做这个。”戴安娜问。

    “现在这个局势你也知道，好多人刚学会拿枪就上战场了，他们就是去当炮灰，白白送死。我想让孩子们少受点伤，多些人回家。”

    戴安娜还在往前踢着那一块石头，心不在焉道：“是，战争之神已经不管这事了，现在是死神在负责。真是被祂搅得一团糟。”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学生被训练得越好，B国的士兵就死得越多。他们也是父亲、兄弟和儿子。”

    “当然想过，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珍贵的。但是我帮不了那么多人，我只能尽我最大努力，照顾好我身边的人。这也是为什么要让‘大胡子’录像把教学放到网上，所有人都可以学，不论是A国还是B国。”

    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们是在拿命为政客买单，没有人想要战争。如果我又回到战场……”

    石子滚到了草丛边，自己停住了。戴安娜打断了他，“你不会再回去的。最算会，在战场上你也会战无不胜。别忘了，你可是‘终结者’，战争之神庇佑你。”

    安德烈看着戴安娜深蓝色的眼睛笑了，岁月和生活在他眼角和眉间刻下皱纹。

    “那我谢谢祂。”

    “你要护手霜吗？”戴安娜撇开这个话题。

    安德烈一时竟跟不上她脑回路。“什…什么？”

    “护手霜。你等会，我找找放哪了。”

    戴安娜拍遍了她战术腰带上的包包，发现没有后又甩下背包来开始翻，最后还真让她从包的最底下找出来一管还没用过的护手霜。

    安德烈抄着口袋低头看她，她包里的东西一览无余。“你没在我课上偷吃零食吧。”

    “呃——”戴安娜冲他尴尬的笑了两声，“我下课吃的。”

    “难怪你背包那么沉，我今天晚上得查查你们的包了。”

    戴安娜在心里默默地向她的同学们道了歉。

    “你要吗？”

    安德烈看着她递过来的护手霜，他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但是看包装就知道不便宜。

    “不用了，我用干什么，太浪费了。”

    “来吧。有什么浪费不浪费的。你用浪费我用就不浪费了吗。”戴安娜依旧举着，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

    安德烈只能伸出手，任由戴安娜在手背上挤了一大坨。

    这里的冷风把安德烈的皮肤吹得很干燥，无论是哪里，他都需要被滋润。

    戴安娜端详着他的手。安德烈的甲床很长，指甲被剪得很短，整齐而又干净。血管鼓胀，在皮肤上清晰可见。他的手很大，什么东西在他手里就好像会自动变小几个码。但这双手绝不粗鲁笨拙。她知道他的手多么有力，她也感受过它的灵巧温柔。它能拧断人的脖子，能把子弹压进弹匣，能快速地拉动枪栓扣下扳机，拿火箭筒就像拿着塑料玩具；这双手也能细细地包扎住伤口，能将受伤的战友拖到安全地带，能抚摸花瓣和小猫的皮毛……这是一双能让人“升天”的手。

    安德烈被戴安娜盯得不自在，又把手塞进兜里。

    戴安娜摘下战术手套别到腰带上，给自己也涂上护手霜。戴安娜的手优雅而细长，丰润又白皙，指甲泛着珠光。戴安娜把手伸到他的跟前。

    安德烈灵光一闪，猜到了她要干什么。他伸出手，放到了戴安娜手掌的下面，掌心相对。两只手中间隔了一段距离，但安德烈还是能感觉到戴安娜手掌传来的热量。

    “好大啊。”戴安娜翘起手掌，歪着脑袋将两人的掌根对齐，又比了一遍。

    戴安娜的手掌完完全全地贴了上去。她的手比安德烈的手小一圈，差着半个指节。

    “真的好大呀。”

    安德烈僵硬得一动也不敢动，汗顺着背流了下来。他看着跟他并肩站着摆弄他手的戴安娜，屏住了呼吸。他的手能将戴安娜的手完全罩住，他的人也能。即使戴安娜很高，但依旧矮了他大半头，他低头就能吻到她的头顶。他能想象出她迷彩服下裹着的没有一丝赘rou的身体，漂亮的肌rou线条，柔韧的腰肢……

    他想抱住她。

    他抽回了手。

    “是不是不好看。”

    戴安娜睁大了眼睛惊异地看着他，好像他刚刚说了什么青蛙能吃掉老虎之类的蠢话。

    “你说什么啊？！你的手多漂亮！你信不信，让‘大胡子’开个直播，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在那摆弄手，评论区就会有好多人尖叫。”

    “怎么会。”他想摆摆手——他说话时手上总是有很多小动作——却不好意思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你总是太‘谦虚’。”戴安娜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你也不清楚你自己有多好。”

    回到学校，戴安娜就和教官分开了。安德烈去拿外卖。（他饭量大，吃饭时间总是比别人长，他得赶紧吃。）而戴安娜要去找索菲亚，叫她来一起吃饭。她前几天调到了“普罗米修斯”班上，他们班还没有下课。

    远处传来一阵一阵的呼声，“食物‘终结者’”从炖牛rou上移开视线。学员们围成一圈，大声叫嚷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端着饭盒凑上去，看见戴安娜骑在“普罗米修斯”身上。他脸贴在地上，一只手被戴安娜锁在背后，另一只手拍打着地面认输。戴安娜不知什么时候摘下了面罩，头发也被她随意的扎在脑后。夕阳在她身后金光四射，她好像来自光里，融化在光里。她感知到来自他的视线，转头向他恣意地笑了起来。

    安德烈感到周围开始变得寂静，只留下他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这颗心脏终于要负担不起这座庞大的身躯了吗？他想。

    “承让了。”戴安娜把亚历山大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拍他肩膀，双手合十向他道歉。（她脸上带着坏笑，看不见丝毫愧意。）

    学员们又起哄着让“终结者”和她比试一下。两个人同时拒绝了。

    戴安娜向他走来，人群自动给戴安娜让出一条路来。她吐了吐舌头，悄悄在胸口比了个V字。安德烈开心的笑着，好像刚刚被摁在地上揍的不是他最好的朋友。

    两人回到餐桌上去。戴安娜接过玛莎递过来的饭，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有个鸡蛋。她愣了愣，把鸡蛋戳开，蛋黄挖出来拌到饭里，蛋清扔到了餐盒盖子上。

    戴安娜感到安德烈在看着她，把盖子往前一推。

    “你要吗？”这对于两个认识不久的人来说，多少有些冒犯了。

    “谢谢。”安德烈用勺子把它们舀到自己的饭盒里。“我跟我家猫也是这样，它吃蛋黄，我吃蛋清。”

    “你还养猫呀？”

    “看不出来吧。他们都说我们可像了，我给你看看。”

    安德烈掏出手机，戴安娜把头凑上去。

    索菲亚和玛莎看着两人，又对视一下，露出了心照不宣、果然如此的笑容。

    安德烈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小猫咪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他把喀秋莎抱到怀里问：“宝贝，你看我的手。你也喜欢我的手吗？”

    猫咪睡眼惺忪地叫了一声，用头蹭了蹭它面前的大手，伸出舌头从掌心舔到指缝。

    安德烈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