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蜃（十一）

    尽管白蛇提出：青宇已经死了，这是既成事实，他的尸身早一日还是晚一日入殓，其实并无差别；而百川和凌若谷目前又都还平安无事，兰珊贸然前去，反倒容易节外生枝；相较之下，敖潭情况凶险，眼下他才最需要兰珊。

    “敖潭……现在……最需要我……”兰珊喃喃重复它的话，像是被说得有所松动。

    白蛇眼看自己的分析起了作用，赶紧趁热打铁，“是啊，他需要你，需要这三滴真心血，他……”

    可“真心血”三个字却如同一个开关，瞬间再次触动了兰珊的神经，她立刻又开始摇头，摆手不肯白蛇继续走近。

    白蛇皱眉，只得再换个角度劝说。它提醒她，别忘了他们计划的初衷，就是救敖潭。它甚至反问她，如今她的行为，难道不是本末倒置吗？

    一抹羞惭自兰珊脸上闪过，但她依旧倔得厉害：“小白，你知道的，我爱上他们了，我、我害得他们……总之我不能就这么走。”

    “所以，你变心了，不爱敖潭了，可以看着他也去死了？”白蛇的面色有些冷，口吻也是罕见的咄咄逼人。

    一个“也”字，却像一枚锋利的针，扎向兰珊已然千疮百孔的心。

    “我就去一下峰上，不会跟百川和若谷纠缠什么的。”

    “我只是要带青宇回来，把他交给北华真人。然后……”

    “然后，我、我可以不参加葬礼，立刻跟你回寒潭去。”

    少女絮絮叨叨地说着，似乎这样一字一句地说出心里的打算，不单单只是向白蛇有个解释和交代，更能帮她自己缓解快要窒息的煎熬。

    青宇就是间接，不，是直接给她害死的，她口口声声说她爱他，却连他的葬礼都不准备出席，想到这里，本就沉痛压抑的情绪好似轰然倒塌的一座大山，将兰珊压在了下面，就地掩埋。

    “那……你不爱敖潭了？”不知为何，此时的白蛇特别执着于这个问题，又把话绕了回去。可先前兰珊告诉它自己爱上青宇师徒时，它根本没有表现得多关心这件事。

    “我若是不爱他，就不会为了救他，连自己的清白都不要！就为了……拿到那三滴真心血！”兰珊双手握拳，心里的两难令她喘不上气。

    她种下欺骗的因，得到了害死青宇的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若是不爱他，就更不会为了他，害死青宇，又害了百川和凌若谷！”她的身体摇摇欲坠，背靠门板好不容易才撑住自己彻底没滑下去。

    百川和凌若谷守着峰峦，如今已然寸步不能离，相当于变相囚困于那儿了。峰峦本就在衰弱，但因为守峰人失去了真心血，峰峦之怒让禁地之峰的状态更加不稳定，直接导致它的衰弱朝着最坏的局面加速恶化。它不好，天下就不会好，百川和凌若谷的未来……又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我若是不爱他，我何必……何必还、跟你说这些……”一瞬间的情绪爆发，让兰珊泣不成声。

    面对少女泪流满面的失控尖叫，听到她这番回答的白蛇，神色反而缓和了些许。它朝她走去，“那现在，我们就让事情回归正轨，先回去救下敖潭，好不好？”

    它向她伸出手去，兰珊却摇着头，“不，我不能就这么走……”

    她已经不在乎什么声音高低了，趴在桌上的姑娘发出了轻微的动静，像是随时都会醒来。

    白蛇皱眉看向桌子的方向，眼见着那个女弟子的头动了动，它的眼神中立刻有某种阴郁的情绪一闪而过。它转头不顾兰珊的意愿，强行搀扶起她，意欲直接动手将人带走。可兰珊力气虽小，却又十分不配合。

    而这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地动天摇的巨响！

    兰珊感到脚下的地面都在震动，紧接着，她身后的门板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惊讶地回头，使劲眨了两下盈满泪花的眼睛，这才看到自己身后，门框居然有些变形了——因为墙壁似乎在变得歪斜，压迫了门板，房梁也出现了裂痕！

    兰珊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忘了继续从白蛇手中挣脱。

    但这剧变只在瞬间，下一刻，异响和震动就又都停止了。

    然而，几乎报废的门板，横斜错位的门框，以及掉着木屑的房梁和墙面的道道裂痕，都证明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假的。

    白蛇的眸光扫向桌边，那个趴着的年轻女弟子又没了动静，它低头看向兰珊，对她说，“走吧，我带你回到敖潭身边去。”

    少女依旧没有应它的话，只是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白蛇沉默了一霎，对她说，“北华来了，我先走。”

    白蛇一走，那个女弟子就醒了。等她转过头，兰珊才发现，她是之前曾与自己一同下山的的榆芙。

    “奇怪，我怎么睡着了？”榆芙惊诧不已地看着大变模样的房间，吓了一跳，再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兰珊，也来不及搞清状况，就先连忙拉着少女离开了随时可能倒塌的房子。

    而北华真人也在此时出现。

    峰峦之前的异动虽然因为青宇的心脉得以平息，但无垢城的佑天大阵却也受到影响，出现了破损。而蠢蠢欲动的魔族收到消息后，趁机发起攻击。禁地之峰修复了大阵，门派众人击退了魔族，但禁地之峰的力量因为此次袭击又出现不稳波动，方才地面震动摇晃就是因此而来。

    “百川与若谷谨遵青宇的遗训，用他的尸身，平息了峰峦的又一次危机。”以往令北华更显仙家气质的一头华发，如今每一根好似在诉说着这位掌门真人的疲惫与悲恸。

    兰珊则听得完全呆住了，她不理解，青宇的“遗训”是什么，什么又叫“用他的尸身”去平息危机？

    “青宇的残魂没来得及告诉你，又或者，他根本是不忍心。”北华真人长叹一声，“他的尸身留在峰上也是他的遗愿，就为了能在今日这般危机之时，作为祭品被送入峰顶的一座神殿之中，被峰峦的核心彻底吸收，从而解决危险。”

    “吸收？”兰珊的思绪好似完全僵冻了，根本没法解读这两个字的意思。

    “是，这天地间已没有青宇了。他如今，神形俱灭。”

    北华的解释，落入兰珊耳中，终于帮她理解了发生的事实。

    青宇尸骨无存，并且魂飞魄散。